文｜方舟子
先给大家讲一个真实的故事。1965年，有一个化学家在制药厂工作，要研发一种治疗胃溃疡的药物。他用两种氨基酸，苯丙胺酸和天门冬胺酸合成了一种产物。这个化学家跟饶毅一样有一个不好的习惯，做实验不戴手套。合成的产物沾到手指上，他没有发现。这个化学家还有一个不好的习惯，看书翻页的时候喜欢舔一舔手指再翻页。他这一舔发现非常甜，也就是说，他合成的产物是一种人造的甜味剂。后来就把这种人造的甜味剂叫做阿斯巴甜，它的甜度是蔗糖的200倍。
阿斯巴甜虽然在1965年就被发现了，但又经过了近20年的研究，直到1983年才被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批准可以用于碳酸饮料。到1996年，FDA才批准阿斯巴甜可以用于所有的食物。可见对阿斯巴甜的研究是很透彻的，批准它作为一个食品添加剂也是非常慎重的。但自从阿斯巴甜上市以来，争议就不断，网上更是有很多关于阿斯巴甜的谣言。比如2008年在中国的网上，当时就疯传零度可乐有毒，因为它含有有毒的阿斯巴甜。当时我避过谣。
最近，世界卫生组织也插了一杠子。世界卫生组织下面的国际癌症研究机构发布报告，说阿斯巴甜是可能的致癌物。同时，联合国另一个叫做“世界卫生组织与联合国粮农组织关于食品添加剂的联合专家委员会”的名称极长的机构，也发布报告，认为阿斯巴甜作为食品添加剂的使用是无害的，只要在限量之下，对于人体健康不会有危害。这两家都是联合国的机构，同时发表了关于阿斯巴甜的报告，貌似是互相冲突的，我们应该怎么看待这事呢？
国际癌症研究机构做的是所谓的“危害鉴定”，想要知道的是，某一种物质究竟是不是致癌物，说它是致癌物的证据是否充分。他们把致癌物分成三类。第一类有充分证据表明它能够让人类得癌症，叫做1类致癌物。包括烟草、酒精、加工肉制品（火腿、香肠等）都属于1类致癌物。第二类是非常可能让人类致癌。它们能够让人类致癌的证据是有限的，但能够让动物致癌的证据是很充分的，也就是说，来自动物实验的证据是充分的，这类致癌物叫做2A致癌物。红肉就属于非常可能的致癌物。第三类致癌物叫做可能致癌物。它能让人类致癌的证据是有限的，让动物致癌的证据也是有限的。这一类就叫做2B致癌物。阿斯巴甜就属于2B致癌物。如果进一步的研究发现，2B致癌物并没有证据表明能让人类致癌，就会把它从这个名单上撤下来。例如，咖啡以前被国际癌症研究机构列为2B致癌物，后来撤了。
国际癌症研究机构认为阿斯巴甜有可能让人类致癌有两方面的证据。一方面是流行病学的证据：有3项研究表明，长期喝添加阿斯巴甜的饮料的人，他们得肝癌的风险增加了。另一方面是动物实验的证据：有3项动物实验研究表明，如果大鼠或小鼠摄入了阿斯巴甜，就会患肿瘤。但是这些证据都很有限，所以国际癌症研究机构就只把它当做是可能的致癌物。
联合国关于食品添加剂的联合委员会做的不是有害物质的鉴定，而是“风险评估”。即使是一种有害的物质，如果摄入的量很少（在一定的限值之内），那么摄入了它对人也没有风险。该委员会以前对阿斯巴甜已经做过了两次评估，认为它作为食品添加剂使用是安全的，只要不超过一定的量。这个量是多少呢？每公斤体重每天摄入的阿斯巴甜不超过40毫克。也就是说，一个体重五、六十公斤的人，一天喝十几罐加了阿斯巴甜的碳酸饮料（像零度可乐），才会达到这个限值，一般是达不到的。他们认为，阿斯巴甜作为食品添加剂使用是安全的。这次是联合专家委员会第三次对阿斯巴甜的安全性做评估。他们也对国际癌症研究机构引用的那些研究做了评估，认为这些研究没有说服力，不足以让他们改变对阿斯巴甜的看法，所以他们仍然认为阿斯巴甜作为食品添加剂使用是安全的。限制也不用改变，还是每天每公斤体重不超过40毫克。我顺便说一下，FDA的限制宽一些，每天每千克体重不超过50毫克。但没有本质的区别。
在国际癌症研究机构发布关于阿斯巴甜的报告之后，FDA也发了一个声明，认为阿斯巴甜作为食品添加剂还是安全的，可以继续使用。权威机构一旦神仙打架，普通公众就被搞糊涂了。阿斯巴甜究竟还能不能吃呢？我们先看一下关于阿斯巴甜有可能致癌的证据。我刚才说了，证据是两方面的。一方面是流行病学调查的结果，但流行病学调查往往不太可靠，会受到很多因素的干扰，很难根据个别的流行病学调查结果就得出一个结论。现在有3项流行病学调查的结果表明，长期摄入阿斯巴甜会增加肝癌的风险；但有更多的流行病学调查结果表明，长期摄入阿斯巴甜并不会增加癌症的风险。另一方面的证据来自于动物实验。有3项动物实验表明，如果动物摄入了阿斯巴甜，就会长肿瘤；但有更多的动物实验结果表明，动物摄入阿斯巴甜并不会长肿瘤。而且，那3项长肿瘤的实验全都来自于意大利的同一个实验室，别人重复不出他们的结果，这就更让人觉得实验结果不太可靠。这就是为什么关于食品添加剂的联合委员会认为这些实验的结果和流行病学调查都是没法让人信服的，难以让人接受。
其次，从原理上看，我们也很难理解为什么阿斯巴甜会让人长肿瘤、得癌症。阿斯巴甜吃下去之后，在消化道里消化、分解成了三种物质。苯丙胺酸和天门冬胺酸这两种都是普通的氨基酸，任何含蛋白质的食品消化之后都会有这两种氨基酸，所以根本不用担心这两种氨基酸。第三种物质是甲醇，甲醇的确是致癌物，是1类致癌物。如果摄入甲醇的量比较多，是会让人得癌症的。但阿斯巴甜在食品中的用量本来就极少，它分解之后产生的甲醇的量更是少得可以忽略不计。甲醇在很多食品里都有，比如水果里就有甲醇。吃一个水果摄入的甲醇的量比阿斯巴甜分解产生的甲醇的量还要多一点。如果不担心水果里的甲醇会让人致癌，为什么担心阿斯巴甜分解产生的那一点点甲醇会让人致癌呢？
所以，目前来看，阿斯巴甜作为食品添加剂不太可能让人得癌症，吃含有阿斯巴甜的食品不用担心它会让人得癌。但是，即使阿斯巴甜不会让人得癌症，也并不等于它就没有别的健康风险。它是一种人造甜味剂，是一种代糖，我以前已经说过，代糖并不比糖更健康，它会有别的健康危害。
2023.07.17录制
2024.03.11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