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方舟子
北大生命科学学院教授兼首都医科大学校长饶毅与携程网老总梁建章关于新冠病毒会怎么演变的争论愈演愈烈。梁建章写了一篇文章回应饶毅，饶毅又新写了一篇文章教育梁建章。饶毅的新文章《新冠与科学（及道德）》更进一步暴露出他缺乏生物学基础知识，不懂生物学基本概念。
饶毅之所以认为中国应该坚持动态清零、严防死守，理由是，新冠病毒要怎么变是没有人能够知道的，有可能传染性变得更强，也有可能传染性变得更弱；有可能致病性变得更强，也有可能致病性变得更弱……什么可能都有，没人能做出事先的预判，只能等发生了以后再回头研究。梁建章说饶毅指的是病毒会随机变异。饶毅却否认他这么说过，以懂分子生物学的人的身份来教育梁建章：
“这句话是在科学上是不严谨的，是错误的。我从来没有说过’病毒会随机变异’。
“如果从没有学过统计的病人角度，可能觉得随机，但从科学角度，并非随机。病毒的变异是因为核酸序列改变。病毒（或任何DNA、RNA）序列在自然界的改变是因为核酸本身的物理、化学、生物因素，以及核酸所处环境的物理、化学、生物因素。核酸序列的不同部分，并非有同等的变异可能，而是经常有热点和冷点。所以，不能说变异是随机的。只是我们一般不掌握其规律，特别是还在流行期间，没有完结之前，我们没有人能够说出其规律，只能含含糊糊，连’随机’都不能说。”
变异（或突变）是随机的，这是生物学基础知识，大家回忆一下高中生物课，里面对此有介绍。生物学基础知识当然未必就永远正确，有可能被新发现推翻，但是饶毅想要否定这个基础知识的理由表明他其实不懂什么叫做“随机变异”。生物学上的随机并不是数学意义上的随机，并不是说所有的可能性、概率都是相同的。它指的是变异没有方向性，各种可能都会发生，虽然也许发生的概率不是一样的。饶毅此前一直强调，新冠病毒要怎么变，各种可能性都有，这指的就是变异的随机性。只不过他没有学过高中生物，不知道人们说的随机性指的是什么意思，还以为是不懂统计学的人的无稽之谈。
虽然变异是随机的，但是不等于说我们就没法知道病毒会怎么样演变。大家再回忆一下高中生物的内容，在随机的变异的基础上，还有自然选择在起作用，而选择是有方向性的。虽然什么样的变异都可能发生，但是变异的结果是不同的，不同的变异会对生物体的生存以及病毒的传播能力产生影响。那些传播能力比较差的病毒变异传不下去，而那些传播能力强的病毒变异会越传越多，就会变成一个优势变异。所以，变异虽然没有方向性，但是选择是有方向性的，会让病毒向传播能力强的这个方向演化。
根据自然选择原理，我们可以对新冠病毒会怎么演变做预测，可以知道大概的趋势会是怎么样的。
第一个趋势是，新冠病毒的传染性会越来越强。这是因为，一般来说，传染性越强的变异传播能力也会越强，更容易传播开去，变成优势的变异。这是最容易理解的一个演变趋势，饶毅对此也否认：
“梁博士说：‘传播性可能变强（不太可能变弱）’。这是没有科学基础的断言。有些病毒有时传播性增加，有时减弱。2003年的SARS，可不是哪一个人控制的，而是自己消失的，不能是它因为传播性强而消失的？”
这种说法也暴露出饶毅不具体生物学的基本概念。我们说的病毒演变趋势指的是受自然选择影响的结果。但自然选择的作用会被人为的干预破坏。SARS之所以消失不是因为SARS的传播性变得越来越弱最后变没了，而是人为强力干预的结果。在SARS演变成大流行之前，在疫情的早期，人们采取了严防死守的措施。严防死守对于控制SARS疫情很有效，因为SARS有一个特点，感染的人基本上都会发烧，把那些发烧的病人全部找出来隔离，病毒的传播链被打断，SARS就消失了。这跟病毒的演变趋势是没有关系的。
新冠病毒演变的第二个趋势是，致病性会变得越来越弱，因为致病性弱有助于新冠病毒的传播。关于这一点我在《驳斥饶毅伪科普，说说新冠病毒的演变趋势会是怎样》已经谈过了，在这里就不重复了。
新冠病毒演变的第三个趋势是，新冠病毒的免疫逃逸性会变得越来越强。如果一个人曾经被新冠感染，或者接种过有效的新冠疫苗，那么他就对新冠病毒有了免疫力，能预防新冠的感染。但是，如果新冠病毒发生了变异，可以突破免疫力，也就是“免疫逃逸”，那么这样的变异就容易传播开去。不具有免疫逃逸性的那些病毒变异传不了，而具有免疫逃逸性的变异也就更容易传播，即使它的传染性不强也容易传播开去，而成为优势变异。
现在回头来看，新冠病毒的演化的确出现了这些趋势。先说传染性。新冠病毒的变异的确传染性越来越强了。德尔塔变异的传染性已经比原来的那些变异要强很多，奥密克戎变异的传染性又比德尔塔变异强很多。奥密克戎变异出现了第二代，第二代比第一代的传染性还强。现在又出来奥密克戎第三代，初步的研究结果也是传染性要比第二代强。所以这个趋势是很明显的。关于致病性的问题，目前看来趋势也是变弱了。新冠病毒变异的免疫逃逸性也是变得越来越强。德尔塔变异的免疫逃逸性比以前的原始毒株要强，也就是说疫苗对它的有效性降低了一些。奥密克戎变异的免疫逃逸性又进一步加强，疫苗对它的有效性又降低了。
但是，大家要知道，生物的进化不是无限的，而是会受到各种各样的制约的，这就叫做“进化的制约”。虽然总的趋势病毒的传染性会越来越强，但并不是没有顶，到一定的程度就没法突破了。其他的趋势也是这样。
大家还要知道，生命系统不同于物理系统，是一个复杂系统，会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而且其中很多因素我们是不知道的。我们谈的只是一个大的趋势，而大的趋势在一个复杂系统是有可能会有例外的，特别是在短期内是会有波动的。
我看了一下梁建章的简历，他是学计算机出身的，在生物医学方面可以说是一个外行。但是他在病毒演变这个问题上能吊打以内行自居的北大生命科学院教授，这是因为他们的争论其实不涉及到什么高深的生物学问题。虽然饶毅一直在嘲笑别人不懂分子生物学，但这里面不涉及分子生物学的前沿问题。他们争论的这些问题只涉及到高中生物学、本科生物学的知识。一个人如果学过高中、本科的生物学，或者虽然没学过本科的生物，但是经常看生物方面、特别是进化论方面的科普，那么就不难理解、掌握这个问题。
这恰恰是饶毅的短板。他高中的时候没有受过很好的教育，当时可能连高中生物课都没有。他大学本科上的又是医学院——江西医学院，当时可能也没有开普通生物学课。本来就没有受过很好的生物学基础教育，各种因缘巧合让他当上了生命科学学院的教授，之后就不屑于再去补基础课了，觉得自己懂，能够看得懂文献。但是，没有相应的基础，也未必看得懂文献。所以我一直建议饶毅应该好好地去补一补生物学本科的课程。现在看来，让他去读生物学本科的教材他也未必能看得懂。按他这种和外行一样的程度，他应该先从高中生物补起，再同时看看生物学的科普。
我这个建议饶毅肯定是听不进去的，会觉得我是在侮辱他。越说他基础差，他越觉得自己了不起，越要显摆自己是专业人士、是教授，是站在山上俯瞰外行的，而且更要炫耀自己懂。就像他在最新的文章里说的，他不仅懂他研究的很狭窄的那个专业领域，还懂8门生物学科；而且不仅懂生物学科，还懂美国历史、中国近代史、科学史，声称在这三个学科他都达到专业的程度了。
他愿意这么显摆自己本来问题不大，很多人特别是很多教授都有自吹自擂的坏毛病。但是问题在于，饶毅不是一个普通的教授，而是一个目前在中国很有影响力的教授。这几年来他被中国媒体打造成了正直敢言的科学界良心、科学界鲁迅，他说的话很多人会信。其次，他现在有中国名牌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的头衔，还是首都医科大学的校长，显得很权威、很专业。这样就可以把那些外行吓住。南京大学新闻学院教授杜俊飞虽然不同意饶毅关于新冠疫情的看法，但是他不敢说饶毅在科学上有问题，反而要恭维他，说“没有多少质疑者有资格与饶毅教授辩论其文章中的科学原理”。他要批的是饶毅有“科学理性的自负”，把饶毅当成科学、理性的代表了。他不知道的是，饶毅文章里头的科学问题大了，一个好一点的生物系的本科生都能够看出他的文章宣扬的实际上是伪科学。
但是饶毅还是能够把这些外行吓住，而且还有可能把领导也给吓住，觉得这是一个很权威的人提的建议。这就很可怕了，因为现在他们讨论的这个问题不是一个纯学术问题，而是涉及到防疫措施，涉及到国计民生。像饶毅这种可以说不学无术、生物学基础很差，却要显摆自己非常懂，又有专业人士、学术权威的光环，很容易误导外行、误导领导，就有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影响非常坏。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去揭露他。
2022.4.15.录制
2022.4.28.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