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爱登堡是谁?
他是自然纪录片之父,是有史以来旅行路程最长的人。作为博物学家、BBC 的纪录片主持人和制片人,他的足迹遍及地球表面的每一个角落;你所看过的关于自然的纪录片,有相当部分镜头来自于他和他的团队。
他还是世界上基于理性最爱惜这颗蓝色星球的公众人物,没有之一。
唐纳德・特朗普又是谁?
他是现任美国总统。他被认为是有史以来公开撒谎次数最多的公众人物,是一个破坏者(不仅仅是规则的破坏者)。
他还是当今世界上基于非理性最不爱惜地球的大国元首,没有之一。
10 月 4 日,94 岁的大卫・爱登堡出镜主持、制作的最新纪录片《大卫・爱登堡:地球上的一段生命旅程》登陆美国影院。这是爱登堡 “地球三部曲”(《蓝色星球》《冰冻星球》《地球脉动》)系列纪录片的升华之作。
这是一部悲天悯人的片子。84 分钟里,他以酷烈的笔触和镜头,记述了近一个世纪以来地球及地球生命所遭遇的浩劫。
这一天,美国大选刚进入 30 天倒计时。
选择这个时候在美国推出这部纪录片,无论主观上是否有意,爱登堡都是给特朗普的政敌拜登送上了一脚助攻 —— 这部片子以大量镜头展现了过去一个世纪人类对于大自然的洗劫,记录了全球快速升温的过程及其给生态带来的破坏,并描述了人类未来百年面临的危机;而特朗普对于气候变化的科学论断一向持否定态度并付诸行动,他主导并宣布了美国退出《巴黎协定》。
将这一切与 5 年前爱登堡在白宫与奥巴马总统那次影响深远的会谈相关联,我们更能品味其背后含义。
美国的摇摆与爱登堡的努力
美国政府,确切地说是共和党执政时的美国政府,在气候变化话题上始终持暧昧态度。克林顿时期(1998 年),美国签署了旨在遏制全球变暖的《京都议定书》;随后共和党上台,小布什政府以 “减少温室气体排放将会影响美国经济发展” 和 “发展中国家也应该承担减排和限排温室气体的义务” 为由,于 2001 年 3 月宣布退出《京都议定书》。
彼时,美国是世界上最大的温室气体排放国,它以占全球约 4% 的人口,排放了全球约 25% 的温室气体。《京都议定书》基于 “双轨谈判” 而制定,在此框架内,发达国家不仅要承诺硬性减排任务,还要提供资金和技术给发展中国家,以帮助后者减少温室气体排放。“双轨” 框架的逻辑是:发达国家过去已经排放了更多的温室气体,应负有更多的减排责任。
作为全球最大的温室气体排放国,美国所承担的任务不轻,它的退出将让《京都议定书》其它缔约国的减排努力大打折扣。
所幸的是,一贯在气候问题上持积极态度的欧盟挑起了重担;并且美国民间,尤其是科学界,并没有因为政府的退出而放弃减缓气候变化的努力。
但自那之后,政府间气候谈判变得异常艰难,2012 年《京都议定书》第一承诺期结束前,针对 2013-2020 年第二承诺期的减排行动,数次国际谈判几无寸进,直到 2015 年《巴黎协定》的签署。
政府间气候变化谈判的艰难来自 “双轨” 与 “并轨” 之争,以及在 “双轨” 条件下各国分别应承担多大的任务。美国作为全球温室气体排放曾经的第一大国、当前的第二大国(2006 年中国超越美国成为温室气体第一大排放国)退出《京都议定书》,无疑会让其它缔约国(尤其是要出钱、出技术的发达国家)产生不平心态。哥本哈根气候会议之后,欧盟也失去热情,致使 2012 年末多哈会议最终制定的是一个缺乏足够约束力的第二承诺期协议。
由此足见《巴黎协定》来之不易。
《巴黎协定》是《京都议定书》的续篇,框定了 2020 年之后各国减排温室气体、遏制气候变化的行动,是全球应对气候危机的持久性框架。我们也可以把它看作是《京都议定书》的第三承诺期协议。在这个框架内,自 2021 年起,发达国家在承担各自减排任务的同时,每年还要给发展中国家提供 1000 亿美元的资金。按照惯例,美国的出资份额会占到 20% 以上。
作为全球环境基金最大的捐助者,美国的态度事实上决定了《巴黎协定》是否能够顺利签署;而让时任总统奥巴马最终下定决心,大卫・爱登堡功不可没。
巴黎会议前夕、2015 年 5 月 8 日,爱登堡造访白宫,与奥巴马进行了一场关于地球未来命运的会谈。那一天正是爱登堡的 89 岁生日。
奥巴马对于爱登堡的自然纪录片耳熟能详,他们在环境与气候变化的议题上有共同语言。爱登堡因拍摄自然纪录片而第一个发现气候变化导致珊瑚礁白化的证据,他以切身经历,说服奥巴马代表美国挑起重担。
是年年底,《巴黎协定》签订并于次年年底生效;没有节外生枝的话,在即将到来的 2021 年,这一文件将开始实施。
奥巴马把《巴黎协定》看成是全球应对气候变化的转折点,“它传递出全球坚定致力于低碳未来的强力信号”。但奥巴马对于这个协定的未来并不那么乐观,他认为气候问题不太可能仅通过这个协定就得到解决。
话音未落,奥巴马的继任者就给了《巴黎协定》当头一闷棍。2017 年 6 月 1 日,唐纳德・特朗普在华盛顿宣布,美国将退出《巴黎协定》。
美国退出《巴黎协定》的意味
早在竞选总统之前,特朗普就表示,气候变化是一场阴谋,他不相信全世界科学家在这个问题上给出的证据。
特朗普的反科学倾向和行为一以贯之。他上任之后对于环保局、CDC、FDA 等部门的践踏和蹂躏绝非偶然;他攻击拜登 “他上台后会听科学家的”,这在许多人看来不可思议,但在他的逻辑中则顺理成章。
前文所述,特朗普是一个破坏者(详见 nature 社论);但他最严重、并与每一个人直接或间接相关的,是对《巴黎协定》的破坏。
在 2017 年特朗普的声明之后,2018 年 12 月 3 日,大卫・爱登堡爵士在波兰卡托维茨举行的《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 24 次缔约国会议上发表 “人民的演讲”,呼吁世界各国团结一致,共同应对气候变化。次年 9 月 23 日,在纽约举行的联合国气候行动峰会上,16 岁瑞典女孩格里塔・桑伯格发表了 “愤怒的演讲”,怒斥特朗普及其他政客:“你们已经用空洞的言语,偷走了我的梦想和童年。”
但爱登堡和桑伯格的演讲均不能打动特朗普。2019 年 11 月 4 日,特朗普正式通知联合国,美国退出《巴黎协定》,这是退出协定流程中的第一个步骤。如果特朗普连任成功,至 2020 年 11 月 4 日,美国将完成这个退出程序,《巴黎协定》将名存实亡:作为发达国家领头羊的美国退出,将动摇这一协定的根基,让全球气候治理资金筹措更加困难,而且还将启动恶性示范效应,《巴黎协定》将重新进入无约束力的黑暗状态。
对于那些支持特朗普的选民来说,特朗普退出《巴黎协定》将帮美国省下每年超过 200 亿美元的气候基金,同时让那些化石燃料的生产和经营商可以放开手脚;但在那些有远见的观察者看来,特朗普的这一行为属于丧心病狂之举,它让美国彻底陷入 “无信” 及 “不负责任” 形象所带来的窘境。
2017 年 10 月 23 日,尼加拉瓜宣布签署《巴黎协定》;同年 11 月 8 日,最后一个国家叙利亚代表宣布将尽快签署加入《巴黎协定》并履行承诺。至此,全球唯有宣布退出的美国孤立不群。
目前能够拯救《巴黎协定》的唯有拜登。正如 nature 社论所评述,尊重科学的他,如果竞选胜出,必将让美国重回全球气候变化的谈判桌。
看不见的惨剧
美国人将临近大选的 10 月称为 “奇迹月”,因为这时常常会出现一些左右大选的 “奇迹” 性事件。原本,本届美国大选的 “十月奇迹” 第一弹应来源于三个老人的故事:94 岁的大卫为 78 岁的拜登送上助攻,共同对付 74 岁的特朗普。可惜,特朗普在此之前先感染了新冠肺炎,这一更引人注目的 “奇迹” 将爱登堡的助攻行为给淹没了。
但在美国精英层面,大卫的影响力不可低估。10 月 15 日,《纽约时报》发表专门文章,历数特朗普上任 4 年在环境政策方面所犯罪行。
在大众看来,气候变化所导致的灾难性后果离自己可能很遥远;但在环境学专业人士看来,气候变化所致的严重后果不仅仅是 “近在咫尺”,而是已经发生。
气候变化存在延后效应:一个半世纪之前工业革命开始之初所排放的二氧化碳,真正显示出温室效应的威力已经是 20 世纪中后期。今天越来越频繁的极端天气现象、极地冰盖和永久冻土层的消融、青藏高原冰川的退化,以及海洋中珊瑚的白化,都已经明确是温室气体增加的后果。即便从现在开始大气中温室气体含量不再升高,未来几十年全球依然会继续升温。
更严重的是,气候变化还存在恶性反馈效应:全球升温会导致海水蒸发增多,而水蒸气本身又是一种温室气体,其在大气中的含量上升将进一步升高全球气温,由此陷入恶性循环。其次,全球升温还将释放极地冻土层储存的甲烷等温室气体,海水升温则会释放海底的可燃冰(主要成分也是甲烷)。
—— 就在本文写作过程中,10 月 27 日,英国《卫报》报道,科学家刚刚在东西伯利亚海岸观测到了北极沉积的甲烷(《卫报》将其称为 “沉睡的巨人”)开始释放;与此同时,南极海底的可燃冰也开始释放甲烷并排入大气层。
全球升温所导致的灾难,更主要发生在发展中国家,包括中国。已有的模型显示,如果任由目前发展趋势持续,本世纪中后期上海、广州等诸多沿海城市都将面临被上升的海水淹没的危机。
危机已然到来。与 nature 社论以前所未有的强烈语气谴责特朗普如出一辙,大卫・爱登堡一改之前的温情笔法,选择用惨烈的镜头来展示地球及生命所遭受的荼毒。对于美国那些还存有最起码理性的选民而言,他们也应该以手中的选票为武器,共同对抗破坏者特朗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