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 度(三等奖)

文/木木

1

到了冬天,高松早上起床就变得没有以前那样的勤快。这一天早上,在高昂不厌其烦的催促下,他才很不情愿地爬起来。

高昂说,我是你老子,你不听我的你还听谁的,看你那样子像是欠揍,你还去不去参加比赛?

这种时候如果还不起床,那就有戏给我看了,高松想着父亲的木棍一下子爬了起来。

大家都知道,高昂除了用木棍揍高松外,还有就是,只要见到高昂把眼睛一闭,他就会像一只酒缸子似的倦在那里散发出酒味了。地点一般在某人家里的酒桌之下。高松就想,高昂还是闭上眼睛的好。

到了冬天,他变成酒缸子的机会多了起来。我们这里的人都说,冬天是收老人的季节。你今天还看到的那个在院墙下晒太阳的老人,明天也许就见不到了。接着,全村的人都到他家里去喝丧酒。他的儿子或者孙子,在这一天就会跟你猜拳行令,大呼小叫,什么似的。这是常见的事。因此,高昂就一次次地将自己倦成一只酒缸子,缩在桌子底下,对别人散发着酒的气味。但在高昂没有缩成一只酒缸之前,他的木棍会很准确了挥向他的屁股。

高松光着身子爬起来。窗外是一些光秃秃的树木,秋天开始的那些夜里,树叶像狗那样地叫着落了下来。早上,很有些冷意的风呼呼地刮着。屋外是颠子阿三的哭声。还有那些公狗们争风吃醋的打架声。高松想起了姐姐。想如果没有这些畜牲烦人的吵闹声,想如果校长不选中他做运动员,也许高昂会让自己多睡一会儿。

这一天,全镇中小学冬季运动会在镇中学的运动场举行。高松将代表上庙村小学,参加小学组男子1000米比赛。

以前,那是以前姐姐高胜美在家的时候。每天早上父亲都这样对姐姐和自己说,你们听听外面那些畜牲,都吵死人了,你们还睡得着。接下去的整个早上,都听到姐姐的嘴里就要吐出像蚯蚓那样的文字的声音来。

高松曾问过高胜美,他说高胜美,你为什么要读这些像蚯蚓一样的东西。

高胜美说,学好这种东西才能出国,我要离开这个走路都是满身灰尘的鬼地方。在村长家里的电视里面,高松见过胸脯很大屁股很翘的外国女人。他很喜欢那种样子的女人,但他不喜欢她们怪怪的眼睛。高松有一天把这些话告诉高昂。高昂发现自家的房子像个鸟笼,以至姐姐在屋里走来走去的时候,让高昂觉得她是一只春天里早上的水鸟,而鸟笼却有了摇摇欲坠之感,这让父亲有了苦闷的心情。他带着苦闷的心情想,这样的鸟笼是关不住鸟的。

要不是她读的是外国话,高松准会告诉高胜美她读书的声音很好听,在村里再也找不出比她更好的了。自从高胜美考上了大学,高松再穿着姐姐的红色碎花运动衣去上学就不再被四毛、老潘和韦扣他们笑了。每天下午,高松穿着姐姐的红色碎花运动衣,跟着校长来到村外的机耕道上训练跑步的姿势。校长说,你的速度没问题,问题在于姿势,他怕高松不懂,姿势,就是你跑步的样子。

高松不知道自己的跑步姿势好不好看。他只知道自己在我们村小学是跑得最快的。那天,校长把五年级和六年级的男生叫到一块,来到村外的机耕道上。就开始了那次乱七八糟的赛跑。那天,高松以一只鹅的姿势远远地跑在了最前面。韦扣和四毛一前一后,被挤得掉进了蓄着水的田里面。最后,校长一边拍打着被我们跑步时扬起来,又落在了他身上的灰尘一边对高松说,你跑得最难看,但你的速度令我很满意。

正是因为高松的速度,让他在男子组的1000米比赛中得到了第一名。校长也得到了我们镇教育委员会的表彰。总的来说,校长在那天是很高兴的。

比赛后的第二天是星期天,镇教委通知校长星期一上午去开会。这天上午我们小学六年级破例没有上课。因为学校只有校长和一个幼师。幼师孙小媚管不了我们,我们马上就要毕业,到镇上的中学去读书了。每天可以站在邮镇边缘的黄溪河的大桥上,看桥下面清亮河水里的鱼。

整个上午我们在小学的后山上玩捉特务,老潘很像小品演员潘长江,我们又觉得潘长江很像特务,因此,每次都是老潘扮特务。

到了这一天的傍晚,校长骑着他的永久牌自行车忧心忡忡地行走在两旁是水田的机耕道上。这条机耕道是村里农业学大寨时代留下来的,年久失修,所以校长必须全神贯注。

我们站在山上就注意到了他的忧心忡忡,而非以往的摇摇晃晃。摇摇晃晃是喝了二两,忧心忡忡是有了心事。我们疲惫地看到,他的脸色好像平日里回答不了学生提出的一个语文题时的那种样子。初中毕业的校长最头痛语文课。他在回答不了我们的提问时就是这种脸色。这多少有些让我们看不起他。

每次站在校门口迎接他的人一定是幼师孙小媚。孙老师是我们村里率先戴上乳罩的人。她用乳罩拉开她与村里其他妇女的距离。在上庙村小学校长是最大的了,就连校长也无法与她搞得很近。她每次迎接校长,只不过从他那里要回自己让他帮买的雪花膏和发卡。她总是不停地变换雪花膏的品牌和发卡。象是在让我们感觉她老是新的一样。尤其让我们恼火的是,只有村长的儿子小宝每天用他的太子车拉着她在村街上疯。留下她的疯笑声灌满村人的耳朵。

每天中午和傍晚的时候,小宝开着他的太子摩托,响着好听的马达声来到我们的教室门口,迎接孙小媚老师。太子车冲进正在尘土飞扬的操场上玩耍的孩子们中间,孩子们象水一样被车分开,等到车停下来时,又象水一样合拢,苍蝇般地叮住车子。小宝那个小王八蛋骂骂咧咧地拔掉钥匙,东一脚西一脚地踢开他们。四毛、老潘和韦扣他们还不死心,赖在近旁,嘴巴啧啧有声。这样的情景每天都可以看到。

应该说,高松是唯一一个不去围观的人。因为姐姐高胜美对这件事的看法是,小宝和孙小媚太庸俗太浅薄。但这一天,高松也围了上去。因为他觉得他是我们镇的冠军了。冠军的速度令人是满意而骄傲的。冠军应该走近与速度有关的的东西。

在黄昏里,高小宝的太子摩托通体发蓝。高松突然间有些喜欢上了这架机器。他看着它,好像看到了一匹通体发蓝的宝马,在那里静静等待着出发。

校长从镇上带回的忧郁气味,与六年级的我们有关。六年级期中考试的成绩在全镇排倒数第一。这是从没有过的。但在我们看来,那是校长的事,与我们无关。直到这一天的黄昏,大家都是很高兴的。

黄昏时分,高松走近了高小宝的太子摩托。看上去,他与四毛和韦扣他们没有什么两样。

这时,高松,四毛、韦扣他们几个一起站在车旁。他们一起表示对它的羡慕之情。高松想,以前为什么拒绝接近这辆车呢?那应该是高胜美捣的鬼。他们在那里说起车子奔跑在机耕道上的样子,那才叫快啊,高松感叹说。

村长的儿子小宝和孙小媚老师在幼儿班的教室里说话。我们看见他已经把自己的身子贴到孙小媚老师的身上去了,他的嘴与孙老师的嘴接得很近。我们还发现他的手伸进了老师的衣服里,老师的肩膀白晰发亮。高小宝的身子像蛇样扭来扭去。

孙小媚老师说不要这样。他们在弄你的车。

你骗不了我,他们不敢的,他们那敢,我才敢,没有什么是我不敢做的。孙小媚老师闭上了眼睛。

等到孙小媚老师睁开眼睛时,她看到高松已经坐了上去,并快速地向操场下面的斜坡滑去。孙小媚在他的耳边说,不要弄了,你的车被别人开走了。

那个敢,你别想骗我,今天我吃定你了。他说。

突然,孙小媚尖叫了起来。当高小宝听到她那种像是撕碎了玻璃的尖叫声时,他才回过头。他看到了自己的车已经躺在那里奄奄一息。

后来,四毛和韦扣他们说,高松真是命大,要不是他飞出去挂在那一丛腾上,那他不死也要残废。虽然高松没死,也没有残废,但他摇晃着走上来时,高小宝冲上去就给了他两个嘴巴。大家看到高松的脸上很快地长了十根规则的腾。要不是孙小媚老师及时赶到,那高松是真的不死也要残废了。

2

这一天高松很晚才回家。那时,天已快黑了。黑夜将白天吞下了去大半。刚走进门,高松就抱住父亲高昂的腿,爹,你救救我爹。

在村长来过之后,父亲就去村口的赵洲家的酒店。此时,高昂醉眼朦胧,身体像打摆子的人那样抖了几抖,表示了他的厌恶。。接着高松像皮球那样滚到了堂屋的门槛边。屋外的光线在门槛外边泛滥,与屋内的阴暗形成强烈反差,很像一张夜晚拍摄的照片。他看到父亲高昂的酒糟鼻在屋内闪闪发光。高松从门槛边爬起来,走到院子里,外面的寒冷越过院墙跑了进来,一下子将他包裹起来。

高松来到墙根下面,就像白天那些晒太阳的人,靠着墙根坐了下来。厚厚的棉衣蹭着墙面,沙子哗哗往下掉。

要是在以前,每天这个时候,可以在这里找到一个火星,那是高昂在那里抽烟。他的烟一直要抽到高胜美做好了晚饭,她跑到院子里来叫他吃饭了为止。现在,高胜美不在了,就没有人煮好饭菜伺候高昂。他想,高胜美去上大学了,现在也许在那所北方的大学里风流快活呢。想到这里,高松就快意地笑了起来。

半夜里,高昂来到了院子里,他有些意外地发现高松不见了。

这一天夜里无风。夜像一个巨大的一动不动的鸟窝,村庄沉在它的底部。高松走出院门,拐上村街。经过村长家时,他家的小黑叫了起来,这使得高松不得不加快了脚步。他捡起一块石头向村长家的院子里丢了进去,小黑哑了一阵。他这才不顾一切地跑了起来。

白天,高松在村长家门口的村务宣传栏上,见到了刚刚张贴上去的市人民法院的判决通告。通告的最下边是市人民法院院长的手写体签名:江艺平。这么一想,不知怎么的,就把自己意识成一个通缉犯了。在他的想象里,通缉犯衣衫褴褛,头发蓬乱,还粘上几颗碎草屑。在黑夜里,他看不清自己的形象,这让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通缉犯。

夜黑得厚厚的,霜风吹着他的脸。高松感到自己的皮肤在被夜的手冰冷地拍打着。这一刻,他的头脑异常地冷静,他像白天那样跑过村中那个大大的晒谷场,跑过无人的机耕道。他只想跑出村子再说。等到他跑出了村子,他掉过头,他看到那些灯光一盏一盏地落了下去,村庄也随着落了下去,就像他逃离的出路,投进黑夜里,沉落得无声无息。

转过身子,他继续了奔跑。跑得比以前更快。这时,他才想起自己还是一个运动员。一个乡村运动员。运动员看到夜色往身后退去,山林往身后退去。他甚至有了飞翔的感觉。他感到自己飘荡了起来。他感到了自己的速度。

他往山林里跑,想我躲进山里,那他们就找不到我了。这时,清平水库的大坝出现了。他飘样地上了大坝。水库的排洪涵洞口出现了。涵洞口出现在夜里,像是黑夜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好像夜在此时被用了另一种形式地打开,似乎要吞没什么。这些,都还是在他很清醒的情形下看到的和想到的。如果不是他感到自己真的飞了起来的话,他还会继续清醒。

但他却飞了起来。在凌空飞起的时候,他想到了使自己飞起来的,是那块放在涵洞口边,给守水人休息的大石板。接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冬季运动会上领奖台上的那一刻。那一刻他想,速度让自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高松失踪之后不久,有一天下午,几个皮肤很白,衣服很整洁的人,跟在高胜美的身后,一起走进了我们的村子。大家都觉得这样的事情非同小可。人们倾家而出。这一天的阳光黄爽爽的,干干净净从天空上跑下来赶这趟热闹。

全村的人几乎都挤到了高昂家的院子里。这样一来,人们从外面看上去,那几个皮肤很白的人像几个白白的馒头散在一群黑乎乎的窝窝头里边,格外的醒目。让那些趴在院墙上挤不进来的人,一眼看过去,就将他们认了出来,并对他们品头论足。

不断有消息接力似的从里边传了出来,告诉外面的人。

那几个外地人是大学里的老师。

那几个老师是送高胜美回来的。

高胜美被学校开除啦!

原因是高胜美做三陪女被公安局扫黄扫着了。

村长的儿子高小宝就跨在那辆经过修理的摩托上,用一只脚支在地上,好像摩托的第三条腿。那就难怪了,难怪高胜美的腰比在家时粗多了,我还以为她过上幸福生活了呢?高小宝说,我日他妈,这种女人。

他开着车走了。

到了傍晚,村长送那几个人回到镇上。他再回到村里时已是夜晚了。村长对每晚都到他家里打来麻将的毛和平,韦兴安和潘乐东说,每月只给150元生活费,还不如我在镇上读初中的孙女,我大儿子每月给她300元,真是不叫人活了。

毛和平他们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这一天晚上,高小宝的手气很坏,老是点炮。毛和平他们刚说完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他打出的一个四万,毛和平就喊:胡了,胡了。

高小宝恨恨地说,高胜美如果不读书,或者答应嫁给我,我少放他妈的几炮,留几炮给她,供她读书是绰绰有余,也不会搞到今天这个下场了。

他们大笑了起来。他们的笑声碰撞在一起,发出麻将那样的哗哗之声。

高胜美回到上庙村的日子以来,整天在唱一些软绵绵的歌。她唱夜来香,哼江南小调。高胜美不再读那些蚯蚓一样的东西了。人们看到高胜美的往事被她用歌声淹没了。

有一天,高胜美知道了弟弟已经失踪多日了。这才让她停止了歌声。她停止了歌声,也停止了在这个村庄里抛头露面。

那些天,高昂四处打听着儿子的下落。当他回到村里的时候,那个颠子阿三,依依呀呀地告诉他,他看见高胜美背着书包走了。

回到家里,高昂趴到灶台里,伸手往里面摸了一把。他摸到的是冰冷的灰烬。这就是说,要想再追回高胜美是不可能的事了。但高昂还是以自己死去多年的老婆,曾经用过的方式表达了他的情感。他依着门框呜呜地哭了起来。那些泪水,从很深的地方流了出来。

3

高松突然失踪的一个月后,高昂才理直气壮地走进村委会的办公室打了个110。110说,这里是110报警服务台,请问你是哪里。

高昂说,我是邮镇上庙村,我儿子失踪了。

那边沉默了一下说,这样的情况,你应该先找你们当地的派出所报案。

他想了想就挂了电话。那时他想,儿子肯定是出事了。挂了电话高昂问胡秘书要不要钱。胡秘书说不要。高昂就对着胡秘书大声地喊道,我知道不要钱,就是想试试你。他喊完之后心说,我现在什么也不怕了。我还怕什么呢?

打完电话,高昂突然觉得不知道自己应该去什么地方。就村上村下地走了几个来回,转到村口赵洲家开的酒店,就走了进去赊了一壶酒,和一盘猪耳朵。高昂刚刚坐下来喝了一口,赵洲的女人就拿了一个账本对他说,高昂叔,快过年了,你看你什么时来结下帐,你都吃了我一个月的酒和猪耳朵了。

高昂伸了脖子看了看那个账本,他看到一大串名字,他们依次是村长、村书记、胡秘书和村里其他的一些人。高昂看着那些名字,看着看着就哭了起来。他感到自己的泪水从很深的地方流了出来,散乱地经过那张粗糙的脸。他想就是那几个名字害了我们的孩子,害了我们的全家。他趴在桌子上悲伤地哭着,像一棵被西北风刮着的老树,发出呜呜的声音。

接近春节的那几天,市场上的鲜鱼行情看涨。承包清平水库的养鱼专业户唐先洗,准备放干了水库的水捉鱼。在开闸放水时遇到了麻烦,在他拔掉塞子时水轰轰地往涵道里灌,过了不到两分钟,水就像吃饭被噎住了似的再也不肯走动了。他为此想出了很多的对策。但整个放水的涵道有五十多米长,因此,他的许多对策都显得有了鞭长莫及意味。帮他干水库的那些人猜测,一定是什么东西卡在涵道里了。

最后,唐先洗不得不架起抽水机日夜不停地抽水。按照以往的经验,抽干这些水大约要十天左右的时间,所以,抽水机轰轰地响着,那些水也卷着他的忧郁一块儿扬了起来。

第二天下午,村里的人们都来看唐先洗家鱼塘,想趁机浑水摸鱼。当人们看到的是满满的一水库水时,他们就不断地咒骂那塞住涵道的障碍物。

来到这里的那些中老年人,他们一起回忆了1965年修水库的情景。他们说,如果不是这一年冬天的最后两个月连续地下雨,那他们今天坐上去的这个大坝,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坝。依照规划,他们是准备将大坝筑到与两旁耸立的山头一样高的。要是那样,我们不仅仅用来灌溉,还用这些水来发电。这些人坐在大坝上面,把下面田野的景象收在了眼里,人们还把出现在田里劳动的高昂也收进了眼里,他们想这实在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人们看着高昂在忙碌,说他终于从酒精里面走了出来啦。人们看着他将水库里沤了一冬变得肥美的水,引进自家的稻田。他们在阳光下大声地说话,抽着劣质的卷烟。

四毛,韦扣和老潘他们来到水库的大坝下面的涵道口,在那里对着黑乎乎,而显得深远的涵洞喊叫。当他们听到自己变形的声音时,他们认识到了这么一点,快乐也可以这样诞生。于是,他们三个人轮流着喊叫,为他们制造的效果所陶醉着。他们突然听到涵洞了传来轰隆隆的声音,这让他们害怕了起来。他们想涵洞要出水啦。

唐先洗来到涵洞口看着那些急泻而出的水,脸上的喜色像那些水击打在岩石上,形成的泡沫那样迅速堆积。他快速地向坝上跑去,他边跑边叫,停机,停机。这时,坐在大坝上面的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站了起来,像高低不一的木桩。那些木桩的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表情,那些表情被那些藏在水中的鱼虾抓得痒痒的。

水库下面是我们村和临近的几个村的水田。冬天,他们袒露着泥土,冬生草泛着黄绿的颜色。高昂来到田里,把唐先洗抽出来的水引了进去。现在,又将那些从涵洞里奔涌而出的水引了进来。与高昂同来的还有四毛的爹毛和平,韦扣的爹韦兴安和老潘的爹潘乐东。他们都是勤快的人。

高昂在那里挥舞着锄头斩断那些枯死的草和生机尚存的草根。大家从一个勤快的人的角度来想,过一段时间,那些被霜打过,被雪冻过的土地就变得松动起来,等到了春天,高昂就要扛着犁铧,去耕耘自己的土地了。

干了一会儿,高昂感觉到,春天好像要来了。心说怎么不这么热呀。他想脱掉身上的棉衣。当他直起身来的时候,就看到毛和平和他的儿子四毛,从接近水库的田里向他一颠一颠地跑了过来。

毛和平告诉高昂,你儿子的鞋子从涵洞里冲了出来,我儿子四毛认得他的鞋子,那双回力牌球鞋。

四毛说,我认得高松的鞋子,那上面有我弄上去的墨迹。说到墨迹他很不好意思。

高昂停下手里的劳动,他并不在乎那些墨迹。他只是从那双鞋子的出现看到了儿子的结局。他问我儿子的尸体见了没有。他抽了抽鼻子,好像闻到了过去的事物的气息,有了某种金属的锈蚀味。他感到鼻子很酸。

毛和平很激动,手和脚不断地划来划去,哪里还有尸体,是铁都烂完了,都一个冬天了。

高昂用手中的锄头,将站在田里与他说的四毛和他的爹赶到了田埂上面。他弯下腰说,你们不要挡住我,我要整田埂了。

被赶到田埂上的父子站在那里不知所措。高昂对还没有走开的父子俩说,我要整田埂了,你们不要挡住我。

毛和平父子走开了。走向远处的毛和平问儿子四毛,你知道水库为什么修不成吗?他的四毛说,我怎么知道,我知道的话就不是你儿子了。

毛和平说那倒也是,如果你懂你就是别人的老子了,那一年,发生的可是件大事。

听到他们父子的谈话,高昂又一次地感到了自己的泪水,从很深的地方流了出来。那些泪水打在自己被冻裂的沾满泥土的脚背上,他意识到被自己挂记了很久的一些东西,与这些泪水一起破碎了。

~~~欢迎转发~~~

!!!转载请联系我们获取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