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臂铁匠与六指少年(三等奖)

文/ 毕亮

那是个奇怪的冬天。官当镇落了场罕见的大雪。鹅毛雪没有歇过,连续四五天,一直落,落得官当镇树桠上的灰麻雀变成白鸟。

雪歇后,整个小镇一片白,白得像旱田里的棉花。清冷的早晨,马小刀站在卧房窗棂旁边,盯着天空愣神。等回过神来,他瞄到对面屋瓦檐上结满冰钩子。马小刀歪着嘴巴,鬼怪的笑了笑,走出卧房。

在堂屋里,马小刀听到母亲梅兰跟隔壁的王婶站在大门口讲话,轻言细语,神神秘秘的。他没听清楚谈话的内容,但隐约察觉到跟父亲有关。母亲脸色不好看,站在王婶对面不停点头。马小刀朝母亲拢过去,她们的谈话便停止了。他只听到王婶最后讲了一句话,梅兰,你莫往心里去,一个残疾人,在外面挣钱不容易,马建军要是回来了,你就当不晓得的,免得他面子上不好过!

马建军是马小刀的父亲。

王婶走后,梅兰转身回屋抹桌子。马小刀问母亲梅兰刚才讲了些什么话。梅兰没有直接回答马小刀,她说,大人讲话伢儿听,你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马小刀跟母亲闹起别扭,大眼瞪小眼,他跟梅兰讲,他要出门。梅兰讲外边天寒地冻,不许他出门。马小刀不顾母亲反对,威武的迈开步子,走了出去。临出门前,他还跟母亲讲了一句狠话,他说,腿长在我自己身上,由我走,天上就是落冰刀子,我也要出去!

其实马小刀并不是有意要跟母亲作对,只是他有点气母亲对父亲漠不关心,不闻不问,或者是干脆什么事情都不告诉他,故意瞒他。出门时马小刀心里正盘算着另外一件事,但他不想告诉瘸腿的母亲。马小刀打着主意去河码头等父亲接父亲,眼看要过春节了,他的同班同学黑皮、张猫子的父亲在南方打工,前几天相继回屋了。目前隔壁左右邻居,就只有自己的父亲没回来,他在心里安慰自己,指不定父亲正往回屋的路上赶!

站在屋门口,马小刀打了个寒噤,搓着双手呵了几口热气,便迈腿出发了。踩在松软的雪地里,马小刀一路看见好几只冻死的麻雀,跌在杨柳树下的泥巴路上。

走到自来水厂,马小刀听到远处传来唢呐声,调子凄凉。马小刀想起来,两天前母亲跟同学张月的妈妈扯白话,他隐约听到,住在西街东头的五保户罗婆放寿了,天冷冻死的。不光是罗婆一个人,园艺场也冻死了两个老人,放老人家的子女都在南方打工,照顾不了家里的事情。张月的妈妈当时还神秘兮兮讲了一句话,讲的时候,她特别强调,是算命的蔡瞎子讲的,天有异相,官当镇要出事了!讲完后,她又变成另外一张脸,笑着跟母亲强调,蔡瞎子没谱的话,信不得!

隔了一会,马小刀在邮电所门口迎面碰到送葬的队伍,黑皮尾随在后面,拣鞭炮包装盒。马小刀听黑皮讲过,官当镇鞭炮厂收鞭炮盒子,两毛钱一个。马小刀看见黑皮手里拽着一大摞纸盒子,想喊黑皮,要他卖了钱请他的客,请他吃瓜子花生。没等马小刀开口,黑皮先喊了他,喊的他的诨名,六指头!

黑皮以前从来不喊马小刀“六指头”的,都是喊他的大名。马小刀不喜欢黑皮这么喊他,他不喜欢任何人这么喊他。马小刀瞟了一眼右手多出的指头,装假没听到黑皮喊他。马小刀在心里猜黑皮为什么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喊他的诨名,是不是因为他表哥虎子从牢里放出来了,他打架有靠山,得意忘形了。马小刀矮下脑壳,一路想一路埋头走。黑皮又喊了马小刀三声,他依然装作没听见,而且还暗地用劲,加快了脚步。

河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站在河码头,马小刀连一个人影也没见到,他像电线杆一样,笔直站着,纹丝不动。马小刀听到北风呼啸的声音,北风像钝刀子,一刀一刀割他脸颊上的肉,生疼。

马小刀站在河码头等父亲,已经不是一天两天,放了寒假,他每天都会背着母亲跑到河码头,有时候站一个钟头,有时候站两个钟头。

天上飞过一只马小刀喊不出名字的大鸟,像是山鹰,飞得极低。马小刀昂起脑壳望了一眼,后悔出门时没带弹弓,要是带了,他就能把飞鸟打下来。马小刀的枪法在官当镇少年里头是数一数二的。马小刀比划着射鸟的动作,跑到堤坝上,他目睹远处一个黑点朝他拢来。几分钟后,黑点越变越大,最后变成一个人形。

马小刀看清人影时,他一阵窃喜,那人只有右边一条胳膊。父亲也只有右边一条胳膊。片刻之后,马小刀看清那人的面相,脸上的喜悦立马给北风卷跑了,他认出来,那人是西街的独臂铁匠,他右手拧着行李袋,左边棉袄袖口里空空荡荡。

马小刀记得铁匠和父亲是年初时一起去南方的,当时有个广东人来官当镇招工人,讲是给福利院招杂工,专门招缺胳膊少腿的,瞎子也要,只是月工资要矮一两个级别。官当镇上的妇女满腹疑问,讲瞎子能做什么事,去做事,那肯定是帮倒忙。广东人也不解释,只是财大气粗地讲了一句话,跟他一起混,以后就能吃香喝辣!依靠右手打了几十年铁的铁匠动心了,父亲也跟着动心了,他们结伴跟广东人一起吃香喝辣去了。

铁匠从河码头走到堤坝上,站在一棵梧桐树下歇气。马小刀拢过去,他没有直接问铁匠父亲的下落,而是假装献殷勤,伸手帮铁匠拎包。马小刀伸的不是右手,伸的是左手,他的右手有六个指头,他总是把右手藏得严严实实的,不让别人看见。

铁匠没料到马小刀会走过来帮他拎包,先是一愣,接着脸白一阵红一阵,他还是把包递给了马小刀。马小刀没有发现铁匠变化的脸色,他堆着满脸笑容,一会看铁匠,一会东张西望。

走了一截路,马小刀觉得时机成熟,便问起铁匠,自己的父亲怎么没跟他一起回来?铁匠好像没听到他讲话,隔了好久,铁匠都没有回答马小刀的问题。马小刀心里想,你不就少了一只胳膊,怎么耳朵也听不见了。马小刀正打算问第二遍,铁匠开了口,他告诉马小刀,他跟马小刀的父亲两人到广州后就分手了,不晓得他父亲的下落。

听铁匠讲完,马小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变成另外一个人,跟吃了火药一样,大着声音喊,那你不早说,害我帮你提了那么久的包!他边说边把包往铁匠怀里塞,然后故意甩了甩左手腕,嘀咕着手提酸了。讲完后,马小刀朝铁匠横了一眼,转身朝屋里走。

马小刀没想到又白等了一天,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回屋吃完响午饭,马小刀捏着母亲给他的五块钱,去西街杂货店办年货,称葵瓜子。

路上马小刀遇到好几个同学,遇到一个他就停下来,打个招呼。遇到黑皮时,他没有停下来喊黑皮。黑皮和他表哥虎子在一起,虎子的眼神上蹿下跳,不怀好意的跟着过马路的女孩跑。

马小刀当不认识黑皮的,与他擦肩而过。黑皮也没有喊马小刀,等马小刀走了几步远,他故意扯着嗓子喊,六指头六指头……连喊了四五声!马小刀没想到黑皮会来这么一手,他的脸倏地涨红了,他感觉路上走的人都在朝他望,朝他的右手望。马小刀没有回头,也没有撒腿跑,他假装成漫不经心的样子,把右手插进裤兜,不紧不慢朝前走。黑皮在他背后的喊声比十万响的鞭炮还响,马小刀仍然无动由衷,他是做给别人看的,他晓得如果自己大惊小怪跑起来,别人铁定知道“六指头”就是他。马小刀还听到黑皮讲了一句话,黑皮说,六指头马小刀,你爸爸马建军不做好事,在深圳丢官当镇人的脸!马小刀当时握紧拳头,愤怒地咬着牙齿,很想去跟黑皮干一架,他不能容忍别人侮辱自己的父亲。但黑皮跟他表哥虎子在一起,他不是虎子的对手。马小刀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朝前走。马小刀的心里在滴血,只有他自己晓得。

走到杂货店门口,马小刀流了一身冷汗,虚汗,他喊老板称葵瓜子,称两斤半。出门前母亲跟他交代过,葵瓜子两块钱一斤,五块钱称两斤半。老板帮马小刀称了一旺称,转身拿塑料袋,再回来马小刀跟烟一样消失了,无影无踪。

马小刀突然改变主意,跑出杂货铺,走到百货大楼,选了一双毛线手套,正好是五块钱的。马小刀想,他戴上手套,就没有人晓得他是六指头了。马小刀戴着手套在街上逛了一圈,他没遇到黑皮,本来他想看到黑皮之后,举起双手在黑皮面前炫耀一下的,结果他的计划落空了。马小刀遇到了铁匠,他蹲在堂屋门口磨一把生绣的菜刀。铁匠抬头看见他,朝他笑,马小刀不领情,装作没看见,他摆动着戴了新手套的双手,跑了。

离屋门口二三十米远,马小刀停下来,他喘了几口粗气,把手套脱下来,装进裤兜。马小刀心里盘算着怎么扯谎哄母亲,想好之后,他才继续往前走。

走到屋,马小刀没看到母亲,他赶紧把手套藏在卧房的五屉柜里。关好抽屉,马小刀朝五屉柜望了好几眼,确信母亲看不出破绽,他走出卧房,满屋子找母亲。母亲在灶屋打潲水,马小刀装成一路跑回家,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告诉母亲,他把称葵瓜子的五块钱弄丢了。马小刀话音刚落,母亲手里舀潲水的瓜瓢落到潲水缸里,她扬起另一只手,抬得高高的。

马小刀晓得要挨耳巴了,他作好了思想准备,可母亲的手没有打下来。母亲扯着他,一瘸一拐往西街走,她问马小刀去过哪些地方,马小刀胡乱扯了几句谎话。母亲按马小刀讲的地方,一路去寻。马小刀跟在母亲屁股后面,很想讲出真相,但又怕挨打挨骂,只好默不作声,眼睛东张西望,佯装寻钱。

在西街寻了一圈,马小刀和母亲梅兰都没找到钱,只有马小刀晓得,不可能找得到。路过铁匠屋门口时,母亲突然哭起来,她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问马小刀是不是扯谎了,是不是拿五块钱去新华书店买了水彩笔。马小刀没有讲话,接连摆脑壳,表示不是,他把脑壳摆得跟拨浪鼓一样。马小刀想起来,放寒假前,他多次找母亲要钱,想买一盒水彩笔。

铁匠听到梅兰的哭声,从屋里走出来,他跟马小刀问清了事情的原委。铁匠走回屋,出来时右手里多了一张五块的钞票,他告诉梅兰,正巧不久前在屋门口拣了五块钱!铁匠把钱递给梅兰,梅兰不接,她不相信是真的。铁匠又把钱递给马小刀,马小刀迟疑了片刻,把钱接住了。

回屋的路上,马小刀一直在想铁匠的五块钱,他没想到歪打会正着。他在心里想,自己的运气真他娘的好!

吃完夜饭,马小刀洗完手脚,提着木桶倒了洗脚水。他一个人躲在卧房里,闩了房屋门,举着戴好毛线手套的双手反复看,看了一眼又看一眼。马小刀想到了夏天,要是天热也能戴毛线手套就好了。

窗外黑尽了,马小刀脱下手套,藏在原先的地方。他寻出床底鞋盒里的弹弓,握在手里,偷偷遛出家门。马小刀准备去找黑皮算帐,白天黑皮在大庭广众之下喊他“六指头”,让他的脸没地方搁,而且黑皮还侮辱自己的父亲。马小刀想悄悄射黑皮屋里窗口的玻璃,让他吃哑巴亏。

走去西街,一路上好些人在屋门口燃放花炮,马小刀经过铁匠家,他家里冷冷清清,就只有堂屋里点了一盏煤油灯。铁匠去南方打工后,屋里没有其他人,大门上就留了一把锁,电管站把他家里的电表撤了,电线掐了。

马小刀鬼鬼祟祟行走在西街,他怕别人认出来,尽往黑处摸黑走,路上他给石头绊了两次,其中一次差点摔了一跤。拢近黑皮屋门口,马小刀藏在一棵树背后,树身有水桶粗。马小刀摸出裤兜里的弹弓,瞄准黑皮家的窗户。就在马小刀准备射击时,黑皮堂屋门开了。黑皮从屋里走出来,右手捏着香火,左手举着冲天炮。想起白天黑皮得意忘形的嘴脸,马小刀改变主意,他把对准窗户的弹弓挪了方向,对准黑皮的脑壳。就在黑皮点火的瞬间,马小刀弹弓上的石子射了出去。马小刀听到石子“嗖”的一声,飞出去了,他拔腿便跑,跑得比兔子还快,像堤坝上的北风。接下来,马小刀又听到背后冲天炮爆炸的声音和黑皮“哎呦”的喊声,他已经遛得很远了。

黢黑的夜里,奔跑的马小刀迎面撞到一个人,他没有留意,他跌倒在地上,又慌慌张张爬起来。他的弹弓掉了。马小刀跑了几步路,他回头朝撞到的人望了一眼,隐约看见那人左边袖口是空的。马小刀没敢多想,飞跑回家。

躺在床上,马小刀睡不着,他起身从抽屉摸出新买的手套,戴在双手上。马小刀重新回到床上,想黑皮怎么样了,是不是脑壳开了花。他想应该不会,他只用了五成力道。再说天黑看不清,他不晓得子弹射到黑皮哪个部位。想了一会,马小刀上下眼皮打起架,他睡着了。

次日醒来,马小刀还没起床,他听到母亲在屋门口跟人讲话,那人说刘四清的儿左眼瞎了,夜里放冲天炮炸的。马小刀骇了一身汗,刘四清的儿就是他的同学黑皮。那人讲完后,又交代母亲,千万不要让马小刀放花炮,不安全。

马小刀爬起床,草草吃完早饭,他只吃了一碗,平时都是吃两三碗的。蹲茅坑时,马小刀考虑了老半天,他决定去找铁匠,让他不要把事情讲出去。起身从茅屋出来,蹲久了,马小刀两条腿发麻,走路东倒西歪。

铁匠坐在小木板凳上,撇开双腿,弓着腰磨锄头。

站在远处,马小刀朝铁匠望了足有二十分钟。铁匠的锄头刀刃磨得银光闪亮后,马小刀才朝铁匠拢过去。铁匠起身拢进灶屋,马小刀跟到灶屋,他的嘴巴跟上了锁一样,紧闭,不开口讲话。铁匠当屁股后面的尾巴马小刀不存在,他从灶屋角落一堆生绣的刀里随便挑了几把,又回到堂屋门口,继续坐在板凳上磨刀。

马小刀依旧不讲话,他想让铁匠先开口。马小刀在铁匠左边站了一会,又走到右边站了一会。铁匠已经磨完两把刀,马小刀站累了,他蹲下来。铁匠朝他瞥了一眼,问他手上戴的手套是不是新买的?马小刀没有回答。铁匠露出狡黠的笑,继续说,是用昨天丢的五块钱买的?马小刀站起身,朝铁匠说,你放屁,胡说八道!骂完之后,马小刀意识到讲错话了,他是来求铁匠的,不该骂人。他又莫名其妙的补充了一句,你不要冤枉好人,手套是我拣的!铁匠还是那一副笑脸,他说,你这么会拣,帮我也拣一副手套回来,昨天夜里,我就当什么也没看见!马小刀不再反驳,他脱下手套,递给铁匠说,你要的话,我把手套送给你!

铁匠接过马小刀的手套,翻来覆去看了几眼,又还给马小刀。铁匠摊开他跟蒲扇一样大的手掌,告诉马小刀,手套太小,他用不了。

马小刀觉得自己看不透铁匠,他开门见山地说,黑皮的眼睛是冲天炮炸瞎的,不是我用弹弓打的。

铁匠说,没有人讲黑皮的眼睛是你用弹弓打的,今天没人讲,以后也不会有人讲!铁匠起身走进卧房,摸出弹弓还给马小刀,马小刀装进裤兜,转身要走。他又觉得不妥,担心铁匠会讲出去,他吞吞吐吐对铁匠说,你敢不敢赌咒,要是把这事讲出去,舌头生疮。讲完马小刀觉得力度不够,他看铁匠还没生儿子,又补充说,讲出去了,你生儿子没屁眼!

铁匠朝马小刀笑,他没有讲话,只是点了点头。马小刀满意的走了,走到半路,他没有回家。马小刀去了河码头,他销毁作案工具,把弹弓扔进已经化了冰的河水里。他又在河码头站了将近两个钟头,等父亲,他在心里喊父亲的名字,喊了无数遍,父亲还是没有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马小刀总担心会有事情发生,担心铁匠嘴巴不紧,怕他把事情讲出去。

腊月二十四,过完小年,马小刀每天只做两件事,一是去河码头等父亲,二是监视铁匠,看他跟哪些人接触!白天,马小刀会远远地盯着铁匠,铁匠也不跟官当镇其他人打交道,他好像没别的事情做,总是蹲在堂屋门口磨刀。夜里,铁匠卧房里只点一盏煤油灯,他一个人枯坐在灯下,翻一本发黄的旧书。

春节前两天夜里,马小刀照例偷跑出家门,趴在铁匠窗口,监视铁匠。铁匠翻了一会书,起身走到衣柜前,摸索半天,他从柜子里头摸出一把长剑,大约一米左右。马小刀想起来,以前官当镇的少年盛传铁匠身怀绝世武功,有一柄铜剑,削铁如泥,能斩妖除魔。但黑皮当时不相信,他说,铁匠功夫那么厉害,怎么会被人砍了左膀子。关于铁匠怎么失去左臂的,官当镇的少年没有人晓得,也没有大人提起,那是一个谜。

铁匠抽出剑,启到一半,他的眼泪水流出来,泪流满面。马小刀眼睛挣的比牛眼睛还大,他盯着那柄长剑,像是看稀奇看古怪。他不晓得为什么铁匠会哭。他掂起的脚挪动了一下,碰到了松动的砖头,发出声响。

马小刀猫起腰,预备跑。铁匠在里屋说,马建军的儿,你不要动,我早发现你了!铁匠喊出了马小刀父亲的名字。

铁匠打开堂屋门,把马小刀拉进他的卧房。马小刀眼睛直直地瞅着长剑。铁匠说,你要是喜欢,送给你,反正我以后用不着了!铁匠讲完时,他已经把剑递到马小刀面前。马小刀不相信是真的,他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铁匠,嘴里突然蹦出一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不准反悔!

马小刀握着铜剑,掂量着剑的斤两,走到煤油灯下,他翻开铁匠摆在八仙桌上的旧书,是一本剑谱。他也想开口要。铁匠没等他开口,讲书是师傅的师傅传下来的,不能送人,只能传给跟他学艺的徒弟。马小刀轻蔑地说,现在谁还学打铁,我去理发店做剃头匠,也不做铁匠!讲完马小刀走出了铁匠家门,临出门前,他听到铁匠叹了一口气,讲对不住马小刀!

马小刀一路都在想铁匠为什么哭,为什么讲对不住他,走到屋他都没有想通。

春节前一天,官当镇开来一辆鸣笛的警车。

整个小镇炸开了锅,嚼舌的妇女们全在谈论杀人犯独臂铁匠,他去南方打工,实际上不是打工,是加入了丐帮,在街上讨钱。马小刀的父亲也跟铁匠一样,是在南方做乞丐。不晓得是什么原因,只有一只胳膊的铁匠杀了只有一只胳膊的马建军。

警车带走铁匠的时候,官当镇的大人小孩目睹了一道奇特的风景:马小刀戴着他的毛线手套,左手握着剑鞘,右手握着铜剑,一路跟在警车后面追。而他瘸腿的母亲梅兰则在马小刀屁股后头赶,她右手紧紧握着一张五块的票子。梅兰小时候害过小儿麻痹症,跑不快,她跑三步歇一步,左手插着腰,握着五块钱的右手高高举过头顶。

梅兰站在官当镇的石板街上扯着嗓子喊,马小刀,你个砍脑壳的,你回来,把这五块钱还给遭雷打的铁匠!梅兰的话音刚落,天上真的打了一个炸雷,但没炸到铁匠,而是劈断了铁匠屋门口的一棵百年老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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