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D正传(三等奖)

文/老妖

一 出国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有鱼?’……”(注1)

早上八点,隔壁中文系的孔乙己准时开始晨颂了。小D从蚊帐里探出头来,猛回了一声:“有鱼!一条大鲨鱼跟着你哪!”

“不是说了是鱿鱼么?正好捞了来吃。”下铺的狂人也醒了,接口说。鲁镇大学的研究生宿舍比本科生优待多了,一个房间里只住四个人。不过一个室友搬到外面和女朋友快活去了,还有一个在公司里干活,也在外面租房子住,所以这房间里就剩他们两个“亚快活”。隔壁孔学究每天八点闹钟般的晨颂,他们也早就习惯了。

“哟,您老要起来了,不再晤一会儿了……”狂人还赖在床上贫嘴。

“不了。”小D一拧身,从上铺窜了下来。然后就听见他大喊一声──“妈妈的!”

“怎么了怎么了?”狂人一骨碌从床上卷了起来。“我看看!”

小D手往窗下一指:“你看。”

只见一大队学生,清一色的白帽白T-Shirt,人手一本红宝书(注2),从对面外语系的楼前蜿蜒地排了出来,在D公所寓的研究生楼下熙熙攘攘地拖过。小D努力地把身子探出窗户,想看清尾巴在何方,却终于因为怕掉下去,没有成功。

这时只听见远方一声轰响,整个队伍都乱了起来,洋溢着一片“开门了,开门了!”的声音。前面的人斥后面的人:“不要挤!”后面的人催前面的人:“快点,快点!”于是大家一齐向前,这条长蛇就推推搡搡地扭着骨架,兴奋地游进外语楼里去了。蛇头已经顺着楼梯上到三楼了,蛇尾还在小D窗下。

忽然有人叫道:“小D!同去同去!”小D定其近视之睛一看,认出来是物理系的陈士成,身上的那件白T-shirt上印着十个大字,“庆香港回归,洗百年国耻”,正在队伍里仰着脸向他喊。

“去哪里啊?”小D问。

陈士成顿时瞪大了眼睛,差点把鼻梁上的眼镜都瞪掉下来,其余小蛇们也一起把看见蚯蚓类动物时的眼光转投向小D。“去报名啊!──你不知道吗?这是最后一次笔试啦!再以后就要机试啦!所以才这么热的啦!我早上五点就起来啦,哇塞,没想到还是排到最后啦!”

小D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到对面的外语系报GRE。陈士成向他挥了挥手,又往前赶了。小D再往下看时,依稀看见蛇鳞闪闪,好像大家穿的白T-Shirt上面都印着字,不过看不太清。他想叫号称双眼2·0的狂人来看,但又一想,狂人这小子眼睛其实有毛病,上回大家上政治课,古老师叫他来读一段书本,结果他张口就读出“吃人”来,还硬说他看见书上就是这么写的,结果他自己不及格不说,全班同学都被连累听了系主任马老太两个小时的教育。于是小D就回身去床上取眼镜。

“m……,o……,这是什么?m?啊,是n……e……”狂人专心地注视着下面,咕哝着,“e什么?哦,y……操,在中文字缝里写洋文,真他妈I服了you了!”小D没有理他,自己戴上了眼镜往下细看时,长蛇已经去得看不清了,只依稀看见了些关键词,“理想”“爱国”“自由”“中华”“价值”什么的。

小D的觉悟是很高的,稍微地羡慕了一瞬之后,理智就占了上风。他对这些人作了一阵诛心之论,大摇了一阵头后,又感叹起现在人们的道德水准之差,并且发现,象自己这样爱国、不为物质利益所左右的人,这年头已经实在不多了。由此观之,虽然这些人出国可以有更好的前途,赚更多的钱,但在人格上是远不如己的了,所以理所当然地应该对他们加以鄙视。小D于是又感觉很好地远眺了一会儿热闹,忽然想起刚才只顾了看字,忘了看女生了(女生如果足够漂亮的话,小D就暂时不追究她们的品德操守了),不由得又懊悔了好一阵子,才无聊地拿上脸盆去洗脸了。隔壁的孔乙己还在晨颂: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不久事情的发展就证明了小D的正确。实验室里的两个师兄,秀才和司晨,招呼也不打,忽然就拿了offer出国了。身后留下了一大摊没做完的工作,弃之可惜,捡又太费劲,让实验室大伤脑筋。小D的导师,是系里第一个有权势的,人称“赵太爷”,哪能受得了这口气?大骂了一阵他们背信弃义偷偷摸摸后,转过身来就在系里立下了一条规定,研究生不许出国。小D也很气愤,除了两个人的烂摊子主要要他来收外,他还痛恨这两个家伙实在不地道,只顾自己方便快活,把后人的路都堵死了──当然,小D那时还没有打算出国,但他向来是深谋远虑的,知道多一条路总好过少一条路,现在这两个家伙惹火了太爷,万一将来小D也要用这条路的时候,岂不也遭到株连?──所以他更得出结论了,出国的人,道德大大的差。有时候走在路上,他也会忽然右手一扬,往下猛的一砍:

“嚓!”

二 续出国

寒假里,六斤和七斤来请小D去搓饭。六斤和七斤是小D在高中时结下的两个死党,六斤每回考试后都要喊一声“六十分万岁,上帝保佑我上六十分”,七斤有一次语文考到了空前绝后的70分,故名。小D和他们比起来,可以算是重量级的选手──九斤,号称“久经考(试检)验”。他们两个能高中毕业,小D是功不可没的。高中胜利毕业后,七斤跑起了航运,开始时也就是熬力气,后来不知道他搭上了哪条路子,陡然大阔,如今已经成立了公司,当上了总经理了。小D偶尔问起他都是运些什么货时,七斤总是笑笑说:“大路货呗。”六斤则先待了一阵子业,最后进了国土局──听说他舅舅是省里的什么长──如今虽然没混到个处长科长当,但在局里的面子可大得很。

老友相会,小D兴致很高,尤其美餐在前,令他更是手舞足蹈,出了门,就大喝一声:“走!兵发湘皖饭店去者!”七斤和六斤一起叫了起来,夹着哈哈的笑:“湘皖?那不行!档次太低了。怎么也要大富豪吧!”小D吃了一惊,又觉得他们的笑是对自己的奚落。要知道湘皖作为他们历来搓饭的地点,也是来之不易的。刚高中毕业那会儿,他们聚会,只能去大排档性质呢。两年前开始固定去湘皖,已经让饱受鲁镇大学大食堂之苦的小D很是满足了。

最后六斤拍板,去了恺撒,全市最好的酒店。小D回到家时已经是十一点,烂醉如泥是不用说的了,最令给他开门的母亲吃惊的是,送他回来──应该说“半扶半扛”他回来的竟然是一个妙龄女郎。母亲正要遐想,女郎甜甜一笑,说:“我是七总的秘书。”

第二天小D酒醒后,情绪明显的非常低落,牢骚也多了很多。“妈妈的六斤、七斤,都是些什么东西?高中都毕不了业的傻瓜蠢蛋,要没有老子帮忙,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混呢!现在他妈的居然都混成人模狗样了!什么恺撒,吃得还没有湘皖实在呢!这不是寒碜我没有品味、没见过场面吗?!妈妈的恩将仇报!……钱也就算了;最不该是六斤这小子,喝了两杯就忘形了,居然叫起小姐来!”小D想起自己当时的洋相模样,有些后悔,“装什么正经呢?大模大样地也搂一个过来不就行了吗?反而显得土得掉渣。可是什么恺撒大酒店,分明是窑子下三滥吗!人家湘皖饭店里面还没有小姐呢。都是什么作风!七斤这小子一看六斤点名叫了最漂亮的,他就一个call把他秘书给叫来了,还真把那个小姐比下去了……”小D咽了口唾沫,“这个女人,够骚的……七斤,什么东西,他配吗?!……反正六斤请客,我怎么这么傻,没有蹭一个算了呢?……真他妈骚……”

“这个世界,实在也太不像话了,妈妈的六斤七斤真是道德败坏,赚的什么脏钱,肯定来路不正!一个贪官,一个奸商!”小D愤愤地想,“他们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我去,一准比他们还阔绰!……可惜我上大学了,搞到现在又穷又土……”然后一个念头就开始回响起来:出国吧!“出国也好罢,”小D的精神渐渐地来了,“只有出国镀层金,才好镇得住他们……这帮狗男女,太可恨!太可恶!……便是我,也要出国了。”

小D打定了主意,顿时觉得自己的地位形像又高大了很多,于是就开始等七斤的电话。因为上回是六斤结的帐,七斤就放下话来,过几天他做东,大家再聚一次。当时小D心中闹别扭,正好故做崇高地推辞,七斤当然不肯,六斤也在旁边劝。最后怎么说了,小D喝得大醉,也记不得了。这时他不禁有些后悔,“七斤这小子,不会把我的话当了真了吧?我当时也确实太过坚决了一点……应该不至于吧,他生意场上的人,这点人情都不会做?”他又狠狠地点了点头,“哼,到时候我说我要出国了,看不吓得他们屁滚尿流!”

小D是很自信的,他坚信自己将来必将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所以只要他一宣布出国,就必然是惊天地、泣鬼神,而狗男女们匍匐战栗矣!

为了确保达到突然袭击以造成心理震撼的战略效果,小D故意没有和家里人宣布自己的重大决定。他就这样悬着心事过了好几天,可七斤的电话还是没有来。眼看就要开学了,小D只好借告别之名,给六斤打了个电话,拐弯抹角地提起七斤来。六斤的声音在电话里份外爽朗:

“小七啊,他出去了!他生意上有急事,出去了!他临走的时候叫我给你打个招呼,说来不及告诉你了,欠的那顿饭你暑假回来再补……哈,是我不好,忙忘了,没告诉你……因为我舅舅来了,我得陪着他……啊,对,我舅舅,你知道的,我舅舅他是,哈哈……那下次再聊,我先忙,我舅舅还要……”

小D放下电话,才想起来没有和他宣布自己的重大决定──也许不宣布更好。不管怎样,小D已经认识到,他出不出国,对于六斤,是决没有他舅舅的欢心重要的。小D因此觉得非常失落。他的寒假就这样在失落中结束了。

三 不准出国

小D回到学校后,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最近开始盛传说,赵太爷教授将成为本系第一个院士了,他老人家顿时令人复又敬畏了许多,现在走路的样子都看上去和以前不一样了。小D心里琢磨,出国的事,老太爷是不敢去找的,先去二老板那里去探探口风吧。二老板,人称“老尼姑”,其实并不很老,只可惜后脑秃了一点,便被冠以了这样的外号。

“你也要出国?”她大吃一惊的说。

“我想,出……出国去看看……”小D说得很含胡。

“出国出国,这个出了那个出,……你们要出得我们怎么样呢?”老尼姑两眼有点微红地说。“前年招的秀才和司晨,一个呆了一年,走了;一个呆了两年,也走了,留下一大堆乱摊子,叫我们收拾。本来好好的计划,都给他们打乱了……”

小D不由得语塞了。他似乎有些尴尬,不过祸事还在后头。第二天他就被叫到赵太爷那里去了。太爷一见,满脸溅朱,喝道:

“小D,你这浑小子!你说你要出国么?”

小D不开口。

赵太爷愈看愈生气了,抢进几步说:“你敢胡说!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学生?我的学生都是不可以出国的!我的学生都是要留在国内为中国科技事业做贡献的!你要出国么?”

小D嚅嚅地说:“可是秀才和司晨……”

赵太爷跳过去,唾沫子直喷了小D一脸,小D觉得他好像给了自己一个嘴巴:“他们那样的学生简直就是道德败坏!通知书来了,拍拍屁股就走了,留下一大堆乱摊子要我们来擦屁股!我赵某人是什么身份?是给这些学生来擦屁股的吗?我是教授!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教授!你们这些学生就要听我的!出国?出国……还是中国人吗?”他又坐回在沙发上了,胸脯如同风箱一样呼呼作响。他老人家虽然已经年过六旬,但依然红光满面,声如炸雷,震得小D两耳轰鸣,眼前一片漆黑,只有一片金星飞舞。他想往后退,这时老尼姑开口了──小D本来都没看见她:

“小D同学,赵老师说得很对啊。现在很多人把上研究生当作是出国的跳板,这股歪风,你不要跟啊。我们不说大的国家民族,就说这个实验室,你走了,你的活谁来干?也要为我们想想吗,啊?”老尼姑的眼睛又有些微红了。“我和赵老师都是五六十岁的人……”小D的精神早已不知道游到哪里去了,只偶尔会被老太爷的霹雳之声吓一跳,“和他说这些有屁用!……就算为你自己想想,赵老师是国内这方面的权威,跟着他好好干,将来……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就你!也配出国吗……出国的话,还不如……那时候你就是青年科学家啦……再说出国,我就叫系里开除了你!……”

可是小D如同中了邪了,赵太爷的威逼和老尼姑的利诱,都抵不上他在恺撒大饭店的刺激。他认准了这条路啦。“开除?什么了不起的,老子找个单位挂一挂,一样的联系!”

话虽然这么说,可老板这一关还是得过的,硬干到底伤亡太大。这时狂人给他出了个主意。“老太爷和老尼姑不准你出国,不就是怕你走了,没人给他们干活吗?难道还是怕自己带出个汉奸卖国贼学生名声不好?人心都是肉长的,都好商量。你去跟他们说,你出国归出国,在念研究生的期间不会出,还是会好好地给他们做实验的,业余时间背背单词,考考托福GRE……”

“对呀,”小D高兴地说,“有人业余时间打游戏,有人上网,凭什么我业余时间就不能看英语?不更有出息吗?看起文献来也方便啊。”

狂人点着头说:“就算是个人爱好么,对吧。这样大家岂不是皆大欢喜?要不然的话,破罐破摔,大家一拍两散,你卡住我不让我出国,我也不会给你干活,归根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

小D忽然冷笑起来:“老太爷这个人,整到人就好,才不管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狂人看他那义愤的样子,笑着说:“这我也听说了。你们老太爷是有点那个……不过这件事对他是有好处的啊!如果跟他屁关系没有,他当然乐得整你,不过现在的形势是,整倒你,他没有什么看得见的好处,只收获了些须快感;如果不整你,倒换来了一个勤勤恳恳干活的研究生。你打着个白旗,去和他讲和。老太爷是什么样的人?利害轻重肚子里一轮,最清楚了。你去吧,就和他说,我给您干活,念研究生期间不会出国,一定把活给干好,您在我毕业的时候也不要卡我出国,不就行了吗。横竖你还有两年毕业,辛苦点就是了。包你没事。”

小D想:“辛苦,我倒不怕。”照例不敢去找老太爷,又去和老尼姑说了。老尼姑一向是很温婉的,当然不会给小D脸色看。不过当她听小D说完后,脸色确乎比小D来的时候好多了。老太爷那边由老尼姑去转告,反响似乎也还好,虽然见着小D还是板着脸,并且常常地会当众拿小D来取取笑,但不久就给小D布置下个阶段的任务了,也就是说,小D虽然身上还打有“出国”的非我族类的印记,但终于也由“想做研究生而不可得”而升为“做稳了研究生”了。

四 续不准出国

赵太爷的羞辱,小D不觉得有什么;辛苦,小D也是不怕的──赵太爷当然更不会怕小D辛苦,所以小D暑假就没有回家。好在六斤七斤、秘书小姐震慑仰慕的样子他已经想象过无数遍,所以虽然没有在现实里看到──或者竟不会存在在现实中──小D也早就满足了。而他的梦里,七斤秘书的倩影出现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渐渐地让位给abc了。

他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你知道,对小D的能力我们还是不用怀疑的。两年下来,托、G尽皆顺利,sub更不在话下。老太爷也开恩给他写了推荐信──条件是小D做的两篇论文,第一作者都签了太爷的女婿,有一篇小D还挤在了第四,还有一篇干脆就连小D的影子都不见了。

不久offer也陆续来了几个,小D更加地欢欣鼓舞起来。这天在食堂里遇到了陈士成,两人打了饭,就坐到一起,聊起出国的事来。现在他们的话题已经从托、G、推荐信、联系学校什么的,进化到offer了。小D是知道陈士成的,他在小D以前不久就动手了,可考来考去,托还是上不了600,G上不了2000。但小D是有道德的,虽然在心里暗笑:“拿这种破烂成绩去联系,能有什么好学校?”却仍然很亲热地问他:“怎么样,士成?最近来了什么学校没?”

陈士成谦虚地说:“能有什么好学校呢,不过是八股大学啦──小意思啦,小意思啦,嘻嘻,还得再等等,看有没有什么学校啦。”

小D吃了一惊。八股大学在全美排到了三十多位,是小D心仪已久的那一类,因为更好的学校他也知道自己是联系不上的;可惜小D已经收到他们的拒信了。

陈士成眉飞色舞地说:“昨天我去拿信,一看,心就沉下来了啦,心想,完啦,又被拒了一个啦。拆开一看,哇塞,居然被他们录啦……嘻嘻,小意思啦,小意思啦,又骗到一个吧──你怎么样了哪?”

小D笑着说:“我么,哪有你这么牛。八股还没给我消息,估计是凶多吉少了吧,就算来了,也肯定是拒信……”陈士成连忙说:“不会啦,不会啦。”“──其他学校来了几个,一般的……”

好容易敷衍完陈士成,回到宿舍后,小D又开始不平起来,幸亏还有狂人劝慰:“没什么,去好学校的不见得就是牛人。倒是能钻的人去好学校,牛人不能钻,就去差一点的学校了。”

小D深以为然,于是也就不再不平,又投身到火热的出国事项中去了。最后他挑了排在60位左右的未庄大学,然后办手续,办手续,办手续……办到了六月份的时候,终于万事具备,只欠签证了。

签证那天晚上,小D心下忐忑,一夜都没睡好。闹钟还没响,便忽然惊醒过来,一看时间,已经四点了,连忙爬了起来,草草地洗漱一番,胡乱地吃了东西,便直奔领事馆而去。排了不知道多久的队,终于来到了签证的地方。小D往房间里一看,三个签证官坐在桌子后面,都是中年妇女的样子,泡着一杯茶,正在聊天。其中一个越说越起劲,不由地站了起来,一手叉在腰上,两脚分开得象一个细脚伶俐的圆规:

“我是性急的,所以我们见面,我总是说:洪哥!我们动手罢!他却总说道No!否则早已发大了。然而这正是他做事小心的地方。他再三再四的要我下场,我还没有肯。谁愿意在这穷学校里做事情。……”

“唔,……这个……”小D候他略停,终于用十二分的勇气开口了。

那三个人都吃惊的回顾他:

“什么?”

“我……我要申请签证……”

圆规更吃惊的样子,很诧异地环顾了一下她的同事们,好像是在惊诧于小D的不识相,然后就很不高兴地坐回了桌子,说:“材料!”

小D如蒙纶音,连忙把一大堆东西递了上去。圆规随便翻着,其他中年妇女们似乎觉得无聊,就都各自织毛线的织毛线,看报纸的看报纸了。房间里忽然一片寂静,只有圆规看材料的翻页声。小D的心情就在翻页声里上下起伏着。

忽然圆规尖笑一声:“啊──哈!”右手的小指头伸出,修得很好的指甲在某一页某一行字下死劲地划。小D吓了一跳,连忙凑过去想看看哪儿出了错,圆规已经尖声地大笑了:“未庄大学!未庄大学?”她转过脸去问她的同事们:“你们听说过这个学校吗?”

织毛线的中年妇女抬起头看着小D,同情地说:“没有。”

圆规把材料啪地一合,往小D这边一丢,轻蔑地说:“这种学校,也想申请签证?活该被拒!”

小D吓得魂飞魄散,正要申辩,看报纸的中年妇女忽然还魂般地猛然冒出来一句:“二嫂,你大哥真行,干脆你辞掉这不死不活的职,去下场炒股算了!”

圆规立即高兴起来,转过了身子,说:“哎,阿妹,话是这么说,可这个位子也不容易啊……”

织毛线的中年妇女也加入了:“就是么,虽然钱少,可是清闲……”

小D看着她们热烈地讨论起来,有点不知所措。忽然他觉得这也许是自己的错,不该来打搅了别人的清闲。于是他愈加地窘迫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逐渐缩小下去,缩小得连自己都看不见,终于消失在中年妇女们热闹的谈论声中了……

小D猛然地醒来了,定一定神,看看闹钟,才三点钟,这才想起原来刚才梦见的只是上个星期在教务处的遭遇。他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五 从中兴到末路

然而小D在梦里都害怕的事情终于没有发生,他竟很顺利地就拿到签证了。小D踌躇满志,觉得进入到中兴阶段了。可惜六斤这时已到省里他舅舅手底下去高就了,而七斤最近生意愈发红火,整年都在外边,所以小D没能让他们亲眼看到自己中兴,不免有些扫兴。倒是狂人,送他的时候颇有些依依不舍。不过小D心下却有似乎有点快意,因为狂人经常会很尖刻,似乎很通世故,又常嘲笑世故,所以小D和他在一起时,常常觉得有点不自在。现在好了,他终于可以摆脱中国的一切不好,在八月的中旬,随着飞机降落在美国的土地上,来开始自己崭新的、前途远大的中兴了。

未庄是美国东部的一个小城,离最近的机场也有四十多里。幸好小D事先已经发email和未大中国学生会联系好了,他们说会有一位叫王胡的同学来接他。小D出了下客门后,便发现有一大群人等在那里,手里大多举着个牌子。小D眼尖,远远地便看见一个留着软踏踏疏绵绵一圈络腮胡子的中国男子,手中牌子霍然正写着:“小D”。

小D连忙向他使劲挥手,可惜那王胡却没有看见他,仍然盯着队伍前面的一个中国女生,拼命地将牌子向她晃动。小D都可以看到他挤眉弄眼的神情。那女生却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地只是走。王胡挤上前去,直将牌子凑到了她的眼皮底下,满脸希望地看着她。那女生不象是新生,只拿眼光冷漠地向那牌子一瞟,就甩过头去,丢下了一声“毛病!”,扭着腰走了。

这时小D随着队伍,已经到了王胡身边。小D连忙招呼他:“同学……”可是王胡却好像没有听见,眼睛直直地,又看见后面的一个中国女生了。这次他更为勇猛主动,径直迎了上去,呵呵地笑着:“啊,你一定是小D同学了,一看你这么漂亮,就知道了……”

话还没说完,忽然一个人从他旁边抢出,一把挽住了那个女生,一边向他怒目而视。王胡看了那个中国男生一眼,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位女生是F2。小D这时不得已,只好直接叫他的名字了:“王胡!”

王胡转过来来,看见了小D,顿时脸上都写满失望、惊讶,甚至冤曲。这不能怪王胡,要怪只能怪鲁迅翁。他老人家在为阿Q作传的时候,为了图省事,把小Don简称作小D。王胡从中国学生会那里得知有位小D同学要来时,由D马上就想到了Demi,Diana,并且由Demi又想到了那位风姿绰约的影星Demi Moore,至于Diana,则马上涌进脑海的,当然就是那位刚刚香消玉陨的王妃的形象了。他又怎么能想到这个D居然是Don呢!Don是Donald的简称,Donald在中国比较出名的人物有谁?我比较孤陋寡闻,想了半天,好像只有唐老鸭吧。

小D当然也看出了王胡不象是很欢迎他的样子,他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不过他正在用人之际,所以并没有表现出来。两人接上了头,便上了王胡的车,直奔学校而去了。一路上王胡逐渐调整了过来,也给小D介绍了些当地的情况不题。

次日一大早,小D便往系里去报到了。可能因为太早了,楼里好像没什么人,小D独自顺着招牌指示往Grduate Office那边找。对面来了一个美国人,小D正要低头走过去,那美国人却忽然和他打了个招呼:“Hi!”

小D吓了一跳,颇有点怀疑自己的记性了,“原来我认识这个人?”他来不及多想,就回了一句:“Hi。”

美国人没有停留,打了个招呼就过去了。小D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没有顺便问一下他Graduate Office在哪儿。还好这时又有个中国学生走过来了。这次小D有了经验,先微笑起来,看着他。

不料那人却翻着白眼过去了。

小D心下大怒,忿忿地在心里咒骂着。后来,他就背地里管这个人叫“白眼”了──尤其当他知道这个人是赵太爷的本家以后,他对“赵白眼”就更是深恶痛绝了。

幸而那天办事还顺利。但小D对这一切还是很多牢骚:“这个学校是怎么搞的?怎么什么都要学生去弄?还不如中国的学校呢。又没有车,也不为我们想想……”

但他把这牢骚发表时,却遭到了大家的驳斥。那是在中饭的时候,系里不少中国人都把自己带来的饭拿到休息室里,用微波炉热一热,就可以一边吃一边聊天了。

系里的前辈,大家尊称为“老栓”的一个postdoc,说:“你这算什么呀?想当年我刚到美国的时候,在西部的一个学校,系里一个中国人也没有。小学校吗,那时候还不怎么招中国人。那时我的麻烦才大咧!到处跑,很多事情被踢皮球,哪象你现在,一来一大群中国人,大家商量商量,事情也就出来了!再不行,问问老生,也就解决了!”

“是啊,是啊。”单八一也说。他是前年来的,“我来的时候,几个中国学生一起商量,事情也就出来了!再加上问问老生,也就解决了!”

小D没有话说了。他吃完饭后,先走了,老栓便向八一叹道:“现在的这些孩子……”八一就也摇头:“没吃过苦,素质越来越差了。”

以后他们饭间和小D的对话就大抵如下了:

“你住哪里?”“我住学校的公寓。”“啊呀,学校的公寓不好。贵,规矩又多,烧饭还要遭人complain。你新来的,不知道。不如找个中国夫妻,跟他们合住,又省钱,又方便……”

“你带了多少钱来啊?”“两千。”“啊呀,你们现在的新生可真有钱啊。想当年我们来的时候,身上就两百块钱,还是东拼西凑借来的,为了交培养费家里倒欠了一屁股债……你们现在的新生,真是行啊,啧啧……”

小D有些不平了:“我有什么钱呢?你现在银行里有多少钱?”大家立刻露出了看他不上的神情,老栓往椅背上一靠,仰面看着天花板,将两个鼻孔朝着小D说:“钱还存银行里?我都拿去买股票投资了!”大家就都嘿嘿地笑了起来,小D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过了一会儿,一个女生轻轻地和他说:“小D,在美国,不兴打听别人多少钱的。”

小D又没有话说了。不过午饭时的传统教育、办事的种种不便,都还没有什么。小D最大的问题是没有车。未庄是在乡下,地大人稀,到哪里去都得开车。其他地方倒也罢了,最要紧的是买吃的东西。小D每到周末将近的时候就要紧张起来,到处找人带他去shopping,因为老叫人家带,总不好意思,所以只好轮着找。轮来轮去,终有尽时,小D后来又出奇招,改叫女生了。倒不是自己有车的女生,而是那些和他一样的新生。因为女生的用车,和男生不同,是买方市场,她们的shopping是从来也不用愁的。所以小D就央求了几个女生,去shopping的时候也带上他。这样也对付了几次,可逐渐小D就发现那些男生的脸色不好了,他也觉得当“灯泡”的滋味实在很差劲了。当然,所谓“灯泡”,其实只不过是那些男生的一厢情愿而已──但也惟其如此,才更讨厌罢。尤其小D后来发现,如果女生对那个男生也有意了,那就不太愿意小D也加入到她们的行列里去;只有在她对男生好无感觉的时候,才会爽快地答应下小D来。小D虽然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些鸟人,实在是太妈妈的了,所以我不蹭白不蹭!”但他厚着脸皮又充当了几次“扫帚使者”的角色后,终于还是不支而退了。

很快,小D的shopping就改成两周一次了。可终于还是有一天,小D仔细想了半天之后,发现还是没有什么好的候选人,打了几个电话,不是说已经有人了,就是支吾过去。最后小D只好一咬牙,自己走了一个小时的路,到店里买了东西,然后大袋小袋地拎了回来。当他手臂发酸、手掌被袋子勒得生疼地走在路上,看着一辆又一辆的汽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时,他悲哀地认识到:所谓中兴,不过是另一条末路罢了。

这条末路,小D足足走了两个小时。

但系里的舆论却不佳。午饭的时候,老栓下结论说:“活该!别人帮了你那么多次,你也该表示表示么。这都不懂,恐怕反倒在心里怪我们吧!”八一就摇着头说:“现在的孩子啊,不懂事……”

六 优胜记略

幸亏这样的生活并不长,一年之后,小D便又完全适应了。这时的他,似乎又看到一个比别人好得多的前景在等着他去取了。他买了一辆旧车,彻底地解决了shopping问题,并且搬出了学生公寓,正好八一家的roommate要结婚了,搬了出去,于是小D就去做了他们家的roommate。

八一虽然只比小D早来两年,其实却比他大了很多岁。他是在国内读了研究生,工作了一段时间,结了婚,才联系出来的。八一嫂是个很能干的女人,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他们家的家具,几乎都是捡的。偶尔有看上去比较好一点的,则是yard sale里买的。八一对此很自豪,常常对小D夸老婆会过日子。每到周末,他就和老婆一起坐在桌旁,桌子上放满了各种fly,仔细研究哪儿的东西便宜,哪儿又打什么折了。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通常要花上一两个小时,才能定出最佳方案。有时两个人还会为怎么买更省钱而争吵起来。研究既毕,就开车出去沿途购买,又花上了三四个小时,终于满载而归──准确地说,应当是半载而归,因为他们买的东西通常不多;但八一嫂却确实是有着满载而归的心情,尤其当她打开冰箱,打量着小D的东西的时候。如果小D也在旁边的话,她就会问小D:“你这个东西在哪儿买的?”

小D说:“在XX店买的。”

八一嫂就说:“啊呀,那就亏了!YY店现在这东西打折啊,打七折呢!哎哟,你亏了六毛钱呢……”

小D很不高兴,但后来就自己也研究了半天fly──他本来想走捷径问八一夫妇的,但八一嫂却说:“我们也就是随便看看,真的要买,还是临时逛,临时决定的。”小D就想:“哼,我还不屑跟在你们屁股后面买呢。”他花了一个多小时制定了方案,又花了一个下午买完东西。可到了晚上,八一嫂又打开了冰箱:“你这东西在哪儿买的?”

小D说:“在XX店买的。”

八一嫂就说:“啊呀,那就亏了!”

小D说:“怎么亏?打五折呢。”八一嫂说:“啊呀你不知道,XX店虽然打五折,是最便宜的,但是YY店正在搞特销,买满了十块钱就送三块钱的credit,他们这东西只打七折,但是加上其他的东西,买十送三,又打了七折(注3),七七四十九,总共就是四折九,还是比XX店便宜哟。哎哟,你亏了你亏了……”

小D又很不高兴,决定以后还是不要这么麻烦算了。第二天他就在午饭的时候嘲笑八一了:“这两个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为了省上几分钱,跑上大老远的路,汽油都费了不少吧,还整天说别人亏了!我看他们自己最傻!”

老栓哈哈一笑,说:“还有更好玩的呢。有一次XX店卫生纸打折,打到五折,可是只限一次一桶。这两人一看这么便宜,不知道下次打折要到什么时候,一心要多买点。于是八一先进去买了一桶,然后出来,老婆进去再买一桶,然后他再进去买一桶,老婆又再进去买一桶……一共买了六桶!把收银的人们都看呆了!”

“丢脸,真他妈的给我们中国人丢脸!”小D听说还牵涉到洋人,感情顿时更加强烈了十倍。

“也不能怪他们,”忽然和小D同一个实验室的魏连殳说。他本是极少和大家一起吃中饭的,就算来了,一般也是闷头吃饭,一声不吭,因为他的言论总是招人嫌,“以前在国的时候穷怕了!”

“穷怕了?”老栓冷笑着说,“我比他还大上几岁,他要穷怕了,我不得穷疯了──也没像他那样!”老栓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反正也没人知道他刚来美国时是什么模样。

“哈哈,”一个叫老拱的研究生说,“听说以前还有新生找他shopping的,后来他们嫌人家烦,人家也嫌他们烦,就再也没有找他们了。”

“那也不错,乐得清静。”小D说。他最近正被新生央求着要带着去shopping。

“有一次他和我悄悄地说,”红眼睛阿义忽然有机密情报出卖,“他真喜欢美国这地方。要在中国,又要省钱,又要不寒酸,不可能!在美国,肉这么便宜,咦~他们家的菜也能端得上台面和大家一起吃了!”

“哈哈!”大家笑成一片。魏连殳正好吃完了,他合上饭盒,在笑声中默默地走了出去。

“哼,怪胎!”老栓说。

但第二天的话题却又全然变了。这一次八一也在,老栓先说:“X系的王胡,你们认识吗?”

小D说:“认识啊。我来的时候,还是他给我接的飞机呢。”

老栓咂着嘴说:“哎哟,这小子了不得,贷款买了辆新车!”

“那干什么?疯掉了?”八一很吃惊地说,“他怎么会有这么多钱?贷款也得还啊!”

“谁知道!”老栓说。“啧啧,真能花钱。”

“唉,现在的孩子……”八一又开始摇头叹气。

“就是么,”老栓说,“就算到了美国,咱们中国人的一些东西还是不能丢。节约还是要的。”

“那些人,都是沾上美国人不好的风气了。”红眼睛阿义说。

“一个学生,他能有多少钱,敢这么乱花?!”小D也说,此刻他的义愤不在昨天谴责八一之下,“看着吧,将来他哭都来不及!”他似乎已经看见了王胡破产的样子,并且隐隐地感觉到一丝幸灾乐祸的快意。可他似乎又有些羡慕王胡,这让他有些不安。但很快他就找到驱走这不安的妙法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他为什么要买新车了!”

“为什么?”

“追女孩呗!”

小D便把王胡接他时的丑态详细地向大家描述了出来。房间里顿时又充满了快乐的笑声。于是今天的午饭就又在笑声中结束了,除了八一生气地说:“哼,要有女生因为新车看上他,那这女生也不是好东西!”

七 续优胜记略

中国研究生们的中饭就是这么的快活。他们的话题基本上就是评点一个当时不在的人,再加上哪个老板比较有钱,哪个老板比较松,最近找工作形势如何,绿卡形势又如何。偶尔他们也聊聊国内的小气候和国际的大气候,这时小D就会给大家描述一下他的成为了奸商和贪官的中学同学,其他人则或有说农村之苦的,或有说下岗之苦的,或有谴责官方的,或有哀叹素质的。但大家都一定会注意使自己不要露出激愤的样子,一定都要面带微笑,好像在说着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如果能做出自己超然事外,只是作为精英分子偶然来关心一下草民疾苦的样子则更佳;要不然的话,下次他就会成为大家背地里嘲笑的对象了,因为现在是只有傻瓜才会对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严肃认真的。

我不是很清楚小D有没有意识到当他不在的时候,也会给大家一致攻击。但我想,就算小D认识到了,大概也不以为然的吧,因为他的道德是如此的好,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挑么。你看,他出国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一口气;他既不浪费又不悭吝,能够享受生活而又不失精明的长远计划;他在社交场合和大家谈笑风生,深得人际关系之妙──还有什么可以让那些碎嘴皮们说的呢?

尤其让小D自豪的,是他在民族大义上把握得很好。比如系里虽然提过,希望有老外的时候说英文,但小D还是当着老外的面和同胞们照说中文不误──这是一个立场问题。在这方面的反例是“赵白眼”。系里中国人对他的通称是“假洋鬼子”,因为他的白眼,是只翻给中国人的,见了老外,则唯恐堆笑脸不及了。他也是中饭时一个永远的话题,因为他是从来也不会到那个休息室去和大家一起吃饭的,所以无论何时都可以开骂;更因为他的民愤极大,对于他,人们总有骂不完的话。每当大家把话都说完了之时,沉寂了一会儿,就会有个人说了:

“假洋鬼子这傻逼,今天跟Judy聊得那个开心,Judy不知道说了个什么,他马上笑得花枝乱颤,好像一辈子没笑过一样。”

“对,我也看见了。当时实验室里人来人往,阿义也在么,对吧?”

“甭提了。我过去的时候,他就当没看见──Judy还和我打了个招呼呢!什么东西!Judy都和我了个招呼了,他比老美还了不起吗?!”

“后来Tom经过,你看见了吗?他忙不迭点头哈腰的那个样子!”

“哎,那傻逼,还有什么可说的,纯粹是卖国求荣!”

“对,这小子竟然常常和老外说中国人的坏话!昨天Ed问我说,听说你们中国到处都是贪官,是吧?”小D说,“我说,没那回事!我长这么大,一个贪官也没见过!Ed说,是Peter说的!这这,这这……”

“Peter是谁啊?”刚来的一个新生问。

“Peter就是他给自己起的洋名。”阿义说,“这家伙,连祖宗也不要了!比如说我,中文叫阿义,英文名就叫Ayi,他中文叫赵大钱,英文名就应该叫Daqian,怎么可以叫Peter呢?”

“这就是明摆着不要中国的东西了,一心只要美国人的欢心。”老栓总结说。

不过,小D虽然在谴责假洋鬼子时不遗余力,但他也并不迂──这又是小D优胜的另一例子。他也常和美国人聊天──但印度小阿三是基本不理的──以了解敌情,及增进口语。所以象八一等辈,口语极差,和美国人聊天都很费劲,复又为小D从心眼里瞧不上了。

但小D的口语虽好,还是有原则的。比如魏连殳的口语,似乎比小D还要好,可他不该到处显,上课的时候常一发问就是半天,实验室开group meeting的时候也罗嗦得要命,这就不对了。

总之,小D是深谙中庸之道的,知道凡事不过过度,凡过了度的,就是不好的。比如爱国,要像他这样,就正好,不爱国的,当然是卖国贼;比小D还要爱国的,则肯定是做秀,将来反倒是要祸国殃民的。再比如和美国人打交道,也要象小D这样才正好,太热乎,象假洋鬼子那样,当然是全党共诛之,就是象魏连殳那样,也是太显自己了一点;但如果太不济,象八一,那就等于是个哑巴,在美国能混出个什么名堂来呢,难怪要为美国人所瞧不起了。

小D其他的优点还很多,比如他热心助人,如果有新生来求他带着shopping,他一般都会答应。但同时小D也不傻,如果老是要他带,他也会断然找借口拒绝了几次。“总不能让你take advantage吧?”小D来到美国后,向美国人学习,自我保护的意识强了很多,“白帮你?帮了你还被人说成是傻瓜,这种事我才不干呢。”小D一想到自己既帮助别人,但又不被别人利用,就觉得自己真是把大学时学的辩证法给用神了。

最近小D优胜的又一大例子,是他开始选修计算机课了。这个诀窍还是他抵达美国第一天的时候,王胡在车上和他说的。但王胡也者,非我同类,所以小D并没有信。直到上学期以来,他发现八一、老拱、阿义他们几个总好像在鬼鬼祟祟地谈些什么,一见到他,就住了口。开始小D还以为他们在诽谤自己,所以就加倍小心地寻访,结果却是:他们都在偷偷地选计算机课!

所谓偷偷者,一瞒着老板,二瞒着群众。小D得知后很气愤,一度把他们排在了群众的范畴之外。但然后他就也开始仔细想了:为什么大家都开始选计算机课呢?我大概也该有所行动了吧。

那一阵子,计算机便成了中饭时的热门话题。八一他们就极力证明自己选计算机绝对是正确的选择,但同时又极力语气飘忽地说些自相矛盾的话,似乎是试图劝阻其他人也来选──真难为了他们!

小D当然不会上当,这学期马上就也去注上了两门计算机课。但是小D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他们选计算机课是为了将来赚钱,小D却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价值。是啊,你说这公平不公平呢?我们辛辛苦苦好几年Ph·D念下来,竟然赚的钱还没有学了两年计算机应用其实什么也不懂的小毛头多,这不又是一个“六斤七斤”式的不公吗?小D决心不向这种社会不公认输,所以就也选了计算机课。至于其他人,那都没有自己这么高的觉悟的,学计算机只不过是为了挣钱和物质生活罢了。所以小D这样做是无可厚非的,但其他人这样做却是实在很值得大家在舆论上诛其心的。

不过没多久,老板就召小D去谈话了,很严厉地问起他偷偷地选计算机课的事。但是我们不用担心,小D连赵太爷都斗而胜之了,对洋老板还有什么不能在战略上藐视的?小D向老板保证,research还将照常进行,老板也就没有怎么样。

但小D还是觉得有向大家宣传自己的理念的必要──如果大家竟把我看作和八一一样的人,那岂不太有辱我的斯文了?所幸大家都是善解人意,都在他面前表示支持小D的决定,无可非议乃至光荣正确等等。只是在实验室里和魏连殳聊天的时候遇到了麻烦──魏连殳虽然不被认为是群众的一员,但小D还是觉得有必要他说清楚的──连殳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人是卑鄙的、无趣的、唯利是图的、委琐不堪的、又傻又蠢的;还有一种人,就是自己。”

说完他就起身做实验去了。小D很气愤:果然是个怪胎!他并联想起狂人来,觉得自己简直是才脱虎口,又入狼群。但他又欣慰地想起,自己吸取了狂人的教训,在这里并没有和魏连殳走得太近,所以不算入了狼群;由此他又肯定了自己的精明,然后就消了气,并且高兴起来了。

八 恋爱的悲剧

有一天晚上,小D回到家时,赫然看见客厅里摆着一辆婴儿车。他吃了一惊,因为八一夫妇并没有孩子,而八一嫂的身段虽然不苗条,但也决并不象怀孕将产的样子。

八一嫂却自豪地告诉他说:“这是我今天捡的!”

“可是……”小D狐疑地问。

“没什么,我生一个出来不就行了吗?”

“为了这辆旧婴儿车,生个小孩出来?”小D更吃惊了。

“不可以吗?”八一嫂为小D怀疑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而显得有些气愤,“反正不能浪费!”

小D虽然有些不满,因为这栋房子里早堆满了他们捡来但却似乎永远也用不着的各种东西,以及乘着打折而一次狂买进来的便宜货,以至于小D的很多东西都没有地方放,但他的精神却忽然恍惚了:“生孩子……生孩子……”他终于醒悟过来,“他们都要生孩子了,我却连老婆的影子都没有!……王胡那样的人──那样的人,都知道买了辆新车去追女生,我也该干点什么了……”

可是怎么干呢?小D把自己想了一遍:虽然总是优胜,可惜好像只是内秀,没有外在的表现。“嫁给我,会多好啊……”小D想起了自己的种种优点,可又觉得不可以指望,“现在的女生,还有知道心灵美的吗?”尤其新生们好像现在都不来找小D帮忙shopping了,这使小D很奇怪,“难道她们都不知道我一向是最乐于助人的吗?”

我们不能知道这晚上小D在什么时候才打鼾。“女……高中同学……七斤的秘书……小尼姑……”他忽然想起老尼姑的女儿了。那次老尼姑要他去给她女儿辅导功课,传授高考秘诀──当然是义务的;那天天颇热,小尼姑就穿着T-Shirt短裤,那露在外面的胳膊大腿……

第二天,小D便在系里转,果然“碰巧”遇上一个今年刚来的女生了。小D热心地问她:“还习惯吗?有人带你shopping吗?”

她有些吃惊地看着他,说:“挺好,我跟高老夫子他们一起去。”又笑了笑,点点头,便过去了。小D知道高老夫子是教会里的,出名的老好人,已婚多年。但他又气愤于她的反应:“难道不知道我是出名热心的人?关心一下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过马上他便时来运转了。快吃中饭的时候,另一个新来的女生,祥林,竟然主动来找他:“小D”,她有些怯怯的,“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小D有了上午的教训,这次没有得意忘形,不动声色地说:“什么事?”

“你可以带我去考一下驾照的笔试吗?本来有人带我去的,忽然有事,不行了。”

小D微笑着说:“行啊,什么时候?”

“就在今天下午──真不好意思,太急了,马上就得出发了,到处找人都找不到──你要也忙就算了……”

“啊?这么急?”小D心里早做出决定了,“呀,下午我还要做实验……最近老板催得挺急的……不过没关系,我去和老板说一下看看……”

小D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出去虚虚地转了一圈,就回去昂首挺胸地又很酷且惜字如金般地对祥林说:“走!”

不过在车上,小D终于又忍不住打开话匣子,向祥林问长嘘短了。祥林一一简短地回答了。虽然简短,但小D也终于弄清楚了,她并没有男朋友。于是小D就改变了方向,给她说起考笔试时要注意什么,将来路试的时候又要注意什么,祥林顿时活跃起来,话也多了许多,改向小D问长问短。小D受了鼓励,更加滔滔不绝了,把自己当年的经验全盘介绍了给她──当然也伴随着一些评论,比如某某太小气,都不肯帮忙,幸亏我性格坚毅不挠,乃得成功;由此我知道了新生需要帮忙,后人有需要者,从不拒绝,你若有事,来找我就是了……

他的话一直说到祥林到了DMV,顺利考完了试,拿到了permit,还没有说完。幸而祥林似乎也很感兴趣,只是当小D说到如何找驾校的时候,她却微笑了。小D这才醒悟过来,女生是不需要找驾校的。他连忙表态:“那是我来的时候。你不用担心,要用车,叫我就行了。大家都是中国人么,这点忙还是要帮的。”

祥林又微笑。

可是随后祥林却并没有来找他。小D等了一阵,终于忍不住了,给她打了个电话:

“祥林,我是小D啊……你周末要shopping吗?……哦,那,那下周呢?……是吗?那好吧……不过,不过,下下周呢?……好极了──啊不,我的意思是,是──这样吧,我带你去吧……哎,没事,没事,应该的吗……不用谢,不用谢……那说好了,下下周见……再见!”

小D放下电话,又后悔起来,为什么不干脆把下下周以后的每个周末都包了呢?第二天他就连忙去祥林的lab找她,可她却不在。

这天他往祥林的lab跑了不下十次,因为这样可以见到她──当面说话要比电话或email的“冲击力”更大,小D想。

皇天不负苦心人,下午祥林终于出现了。小D笑着说:“也没什么事,没什么急事,就是跟你说一下,不如以后就让我带你shopping好了,呵呵……省得你每次找人麻烦……”

“不用了,”祥林干脆地说,“后面还有一个人会带我去呢。”

“啊?”小D吃了一惊。真是见缝插针啊,才一天的功夫,“谁啊?”

祥林却不肯说是谁。小D也不敢再问,乖乖地走了。

两个星期后的shopping如期进行了──可是却什么也没有发生。小D还要再献忠心,却都被她婉拒。小D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直到有一天,阿义在吃饭的时候叹着气说:

“唉,现在的小女孩啊,都要找老外了……”

“谁啊?”

阿义四处张望了一下,上身前倾,压低了声音:“我们实验室的祥林,和Eddate呢!”

大家就一齐发出惊讶又有些鄙夷似的叹息。有人却看着小D笑了。小D不肯示弱,装着事不关己地样子附和着大家一齐谴责。然而当他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却越想越气,终于禁不住满心痛恨起来,毒毒的点一点头:“宁可找个洋鬼子,也不找我?妈妈的,──好,你找洋鬼子!洋鬼子都是有爱滋病的呵,我看你不得个爱滋病,过几天就一命呜呼!”

九 大团圆

小D回国相亲了。但却没有见到六斤和七斤,听说六斤的舅舅出了问题,已被关起来审查了,六斤也在一起;七斤的公司倒闭了,欠了数不清的债,他南下去了深圳,不知道是在打工还是做老板,但大家都说他根本就是去躲债了。小D听了,就很痛心的样子,还为七斤小姐的秘书担心了很久。

最后挑了母亲的一个熟人的侄女,小名叫爱姑。结婚,大宴宾客,办手续……三个月后,爱姑已经拿到签证了。

就在爱姑签到签证的同一天,八一出车祸了。小D很惊讶,因为八一开车是出名的谨慎。后来就听说不是他的错,当时他前面一辆车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紧急刹车。本来也没事的,因为八一和他保持了相当的距离,但八一也接着紧急刹车的时候,好像说是下面的一根轴承受不了压力,突然断了。顿时八一的车就失去了控制,在路上横七竖八地翻滚了一阵,终于停下来时,人已经不行了。

晚上小D回家的时候,忽然看见祥林──她居然还没有毒发身亡──正坐在那里劝慰八一嫂。八一嫂挺着个大肚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呜咽着说:“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去便宜的车行可以省钱,不知道便宜的车行都只是随便把你的车修一修,能开就行,那些轴,都是找的次品,随便接一接,质量很差的。要是把车送到好的车行去修,哪里就会这样呢……”

小D听了,也很胆寒,因为他听了八一的劝,一向也是八一常去的那个车行修车的。同时他就也有些庆幸:还好是八一出了事,给我敲了个警钟,不然恐怕下次我也得一样地出事,给别人当警钟了。另外一样让他庆幸的是,八一出事得正是时候,因为他一出事,小D就得搬出去了;如果是早些时候,小D搬到哪里去呢?老婆就要来了,谁也不愿意把房子租给一个只住一个半个月的人;现在就好了,找个大房子,正好搬出去的时候老婆也来了,两讫!

八一的葬礼很是凄惨。照例也有捐款,大家想到八一嫂肚子里的孩子,以及她从此就失了身份,都捐了一些钱。独有小D考虑着老婆快要来了,用钱的地方正多,因此捐了一叠一块钱的钞票,迅速地塞在了下面。他想:这两年,我给你们捐了多少房租?这一次少捐一点,想来八一在九泉之下,也不会见怪吧。

葬礼之后不久,八一嫂就失踪了。有人担心她寻了短见,到处找,但老栓却不以为然,说她不过是躲了起来成了黑户了,现在多半在哪里打黑工。但他后来想起她将产的大肚子,又改口说打工现在是不行的了,不过反正他们俩这么多年一定攒了很多钱,保险公司这次又赔了一大笔,在美国找个中餐馆黑下来,一定没问题。

还好房东并没有找小D要他赔房租,倒是建议小D就不要搬了,等老婆来了,正好住这里。但小D觉得不吉利,还是不惮辛劳地另找了一处地方,搬了出去。很快爱姑就来和他团圆了,两个人的小日子也就开始过起来了。

随后小D的日子越来越好了。魏连殳也回了一趟国,再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变了,听说是结了婚,也一点都不怪了。现在也常常地拿了饭盒去和大家一起吃饭聊天,评点人物。小D从此在实验室里多了一个好友,爱姑又很快和连殳的老婆也成了姐妹,亲密无比。

不久小D在鲁镇大学时的两个师兄,秀才和司晨,结伴来这边玩,就和小D又团了一次实验室之圆。大家说起旧日时光,无不大笑。这时小D听他们说,才知道老太爷的女婿也出国了──恐怕小D那两篇论文功不可没。尤其让小D吃惊的是,原来老太爷的两个儿子,其实是早就在国外的了,怪不得老太爷在学生面前从来不提起。小尼姑则是本科还没有读完,就转过来念大学了,比小D他们是更胜一筹。

后来狂人也来了消息,说他在国内过得很不如意,也要打算出国。这让小D有些快意,又有些犯愁。倒不是担心要和狂人团圆,因为他一看狂人的email,就知道他和魏连殳一样,都已经改好了;他是想,狂人联系,自然找他帮忙,要是要他代交申请费,那可怎么办?他踌躇了半天,回了狂人一封含糊其辞的email,自己看了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幸而狂人竟也没有提要他交申请费的事。

再后来老栓找到工作,走了。这时小D在系里已经算是前辈了,大有当年老栓的风范。而他也确实快熬出头了,research挺顺利,计算机课也快修完了,马上就可以在计算机系拿一个硕士学位。唯一比他更老的魏连殳,今年才开始选计算机课,想要完成大业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所以是远远不能和小D竞争老栓的位置的了。

但连殳今天又在发牢骚了:“唉,每天拼命干活,晚上还要拼命学计算机,真他妈活得没劲!还到处遭人瞧不起。你说说,我们和国内的民工有什么区别啊?”

照理说这时小D──大家早已称他为老D了,但我们还是照旧吧──应该发言指出连殳的消极错误,可是他却也好像被连殳的话所触动,没有做声。

连殳虽然改好了,但看来他以前的一些毛病还没丢,继续地发着牢骚:“我们就是美国的民工!洋民工!老美嫌我们道德不好,明明学这个学那个来的,最后都改学了计算机,可他妈的我们容易吗?他们是美国公民,有个什么事都没啥了不起,可我们呢?出一点事就得卷铺子回国!……回国,回国,就更不行了!不是在这边混不下去了,谁回国啊?就象民工,一天到晚被警察欺负,可要回乡下种田,还不如赖在城里给人欺负呢……”

大家都默然了。

这天晚上,小D回到家的时候,忽然听到家里传来一阵很单调的音乐。先是一段吉他,然后一个带着绍兴口音的男声用奇怪的腔调唱道(注4):

“你知道我的办公桌是价值两万的吗?
你知道洗手间离我直线距离仅有3米远吗?
你知道我对面的石英钟每天慢20秒吗?
你知道 你知道
我这些忧伤实在难以启齿……”

小D听得不由笑了起来,进屋一看,原来是爱姑在计算机上放歌。这台计算机是买来给爱姑折腾的,因为很显然她迟早也要转计算机的,先给她一个感性认识。爱姑一看见他回来了,就兴奋地说:“你知道吗?这个人是我的初中同学!叫闰土!嗨,我今天偶尔在网上看到的,就连忙download了一份来听。很有意思呢!真没想到!”

小D哈哈一笑,说:“可是够难听的!”

爱姑不大乐意地说:“但是歌词写得多好啊!他一个民工,在北京找饭吃,能写出这样的歌来,多不容易啊!你说难听,你来写,你行吗?”

小D一听,忽然感慨起来:“民工,民工……他不容易,难道我就容易吗?他是民工,在北京找饭吃,难道我就不是民工,在美国找饭吃吗?妈妈的,明天我也去学着写歌,他叫闰土,我就给自己取个名字叫‘闰洋’!”

爱姑没想到他会这么激动,因为小D一向是乐天自信的,于是连忙说:“别开玩笑,不管怎么样,你还是比民工强多了的,我们在美国,还是比民工在城里强多了的……”

可是计算机里的闰土唱了:

“三月城市森林
我栖于树枝低檐
自己不筑巢
自己不种稻
替喜鹊看门
替黄鹂担粪
替老鹰看小孩
替花鸽送煤
以获取一两只虫子度日”

小D就摇着头说:“还说我不是民工,还说我不是民工?我干的事情和他有什么区别?来替喜鹊看门,看着看着,发现替黄鹂担粪更赚钱,就又扔下喜鹊,改去担粪,无非就是为了换一两只虫子吃……还说我不是民工?不过是洋民工罢了!——这首歌叫什么?”

爱姑说:“叫《部份土豆进城》。”小D就听闰土继续唱:

“屋顶上的那只大花猫,她有福气,有阳台
可以抱着这个城市的户口整日睡觉
真想把她娶过来摇身一变上街去
看到一个二层的小洋楼,像我家刚盖的新房
我竟愣愣地愣愣地走了过去
把门的大姐递给我一张手纸
说 三毛钱一位
可是我的外地口音啊!”

爱姑这才想来起来似的说:“别听了,吃饭吧,吃饭吧!菜已经炒好了,就等你回来。快吃吧,不然就要凉了!”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却又开始唠叨闰土当年的逸事。

和老婆一起坐在桌旁吃起热腾腾的晚饭,听着老婆的唠叨,刚才还咕哝着“闰土闰洋”的小D,心中蓦然又充满了大团圆的幸福感觉。然而计算机的音箱还在用绍兴味的普通话反复吟唱着:

“可是我的外地口音啊
可似我地外地口音欧
阔似我底歪地口音我底歪地口音哦
口似偶底歪地口音偶底歪地歪地口音哦~额~……”

注0:本文多处引用鲁迅小说。
注1:论语: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
注2:俞敏洪《GRE词汇》,因为考G必备,封面做红色,是以人称红宝书。
注3:当为10/13=0·77折
注4:以下歌词均出自北京的湖北歌手胡吗个的专辑《人人都有个小板凳,我的不带入二十一世纪》。

~~~欢迎转发~~~

!!!转载请联系我们获取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