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 WXX
一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1814年出生于阿根廷的玻塔潘科，1909年卒于瑞士的日内瓦。他为世人所知乃是因为几本尚流传于世的短篇小说集。而据我所知，此人真正的价值在于他在物理学上的杰出贡献。可惜，这些贡献长期以来埋藏在图书馆里厚厚的尘土中。根据统计规律，平均百年才有一个人可以到达。这就是现代物理理论还停留在相对论/量子力学阶段的原因。
我并非凭空得知他的物理才华的，正如鸟儿之飞行不能离于空气。在我现在生活的年代里，博尔赫斯的名字在人们的记忆中已经消失了好几代。我得知他纯属偶然：那是在榆中的图书馆里，一本布满灰尘的书被人丢在地上，我拾起它，就是这本《博尔赫斯短篇小说选》了。翻开它，前言里充满了肉麻的赞誉之词而文字中隐约透露出腐败之气，这让我恶心极了。于是我开始关注他了。
我该提一下我自己了，否则你会以为我是一个历史学者一个文科学生或是一个受虐狂。当然这些都不沾边，我三十岁，在榆中的一个小学校里教物理，人人都说我很普通。
从一个文学家到一个物理学家是个相当大的跳跃，我并非经由直觉或超能力来得知的。而是由于我打开电脑搜索几十年来人们对他的评论时，一些人的一些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一、皮奥义.卡萨雷斯(pioy caseres)(据我所知，这个智利人是博尔赫斯最好的朋友），在1843年的一次酒会上他曾公开宣称“博尔赫斯是一个物理学家，只是我完全不懂他在研究什么”。
二、克拉拉.格仑卡因小姐（格仑卡因系美国女间谍，1850年与博尔赫斯相识并成为其情妇）写于1853年的密报中曾提到博尔赫斯“忙于数学和物理之间”。
三、博尔赫斯最后一个妻子maria曾有向einstein，boer等大物理学家推销博尔赫斯短篇小说选的行为。
就是这些只言片语构成了我下一步行动的原因。你不要以为我会踌躇满志，想从这几句话中找一段物理史来。相反，这几句话就如同传说博尔赫斯是个疯子一样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它只是存在于我的潜意识里以便日后拿出来用用。我不是你们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个物理学家，他们神采奕奕，万众瞩目，研究起物理来废寝忘食。我不是，我教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初等物理，我的学生全都先天愚钝没有希望。物理对我来说只是一种谋生手段。如果我学的是历史是文学又有什么区别？我对后两者的兴趣还要大些。
记得那是刚上高中的时候，当时我还是一个文盲一样的小男孩。灾难毫无征兆的降落在我头上：我爱上了一个可爱的高个子姑娘。她用天使般的语言说话，我却几乎不能听懂。我当时就明白她是来自文学世界，而我来自文盲世界。在我这个世界里人即使不读书也一样逍遥快活。在她的世界里人读了书也一样忧伤难过。但我还是义无返顾的走入她的世界，并毅然的选择物理这个文盲世界的职业。我以为我从此以后可以同时拥有快乐和忧伤，然而结果却是现在我每日生活在绝望之中。于是我知道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我已离题太远，但你仍可看出，我正在试图把这个故事讲的合理而完美。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不知是谁说过完美的故事都是欧氏空间的二维曲线，而事实永远是闵可夫斯基空间中的非线形函数。由此你知道完美是不可到达的。
二
我曾提到有人宣称博尔赫斯是个物理学家。自然不会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这些话。也有些人曾经试图给予证明，并写成书籍和论文。美国人Desmond Mason的《博尔赫斯》一文中曾详尽的列出一份书单，证实其一本叫《一切新奇的事物不过是遗忘的东西》的1904年在德累斯顿出版的论文集从未现世，由此推断此论文集就是问题关键所在。斯拉夫学者Marco Jaric的《拉美文化史》中也提到过这件事。他认为这本书应藏在阿根延国立图书馆的某个书架上，甚至可以确切地说是在玛雅-阿兹台克资料架上，因为博尔赫斯有向图书馆里藏书的习惯，因为”1904年的博尔赫斯已成为一个玛雅人。”俄国历史学家Andrea Kirilanko曾提议从当时被maria保存着的博尔赫斯日记里寻找线索，还有一个英国人Alan Smith，牛津的一个本科生，他用一种确凿的语气说“论文集”就藏在伦敦。他的证据有些可笑但是挺准确的。”谁要想藏起来，伦敦就是一个比全部走廊通向一座了望塔的迷宫更好的迷宫。”—–《死在迷宫里的阿尔.包哈里》，这倒是博尔赫斯自己写的。可谁都知道这只是一篇小说而已。他的语言是那样的真切，我不能判断他是不是个疯子。看到这些论文，我心里涌出巨大的悲哀，因为我从这些论文中得到了巨大的快乐，一种共鸣的快乐。而产生多少快乐。我就会品味到多大的悲哀。说这些话的人都死去了50多年了，而我从身边的人那里却得不到丝毫共鸣。我的同学们在苦苦挣扎后，一个个离开了物理。少数坚持下来的几个中，又有人英年早逝。他们就像几十年前的抗日战争中面对敌人机枪冲锋的中国士兵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在人生的战斗中倒下。余下我在当年的坟墓中苟活，我此刻热泪盈眶，我轻轻推开她的手。我流着泪着说：”你不懂，你不懂……”
三
黑夜降临，我痛苦的无法入睡，我把整夜的时间消耗在回忆过去的往事上，我就是这样消磨着时间。半夜，我感觉到我接近了一个宝贵的记忆，就像旅行家在看见大海之前感到血在激荡一样。过了几个小时，我看清了我所期盼的记忆。我起身开灯，翻开了那本《博尔赫斯短篇小说选》中的《<吉诃德>的作者梅纳德》。我迫不及待的读了起来，在接下来的一瞬间或是一万年里，我感到无数种感情从身上流过，只剩下干涸的河床。又有澎湃的潮水汹涌而来将我覆盖。此时所有的河床早已被淹没，地平线上已经绽出鱼肚白。我醒过来，明白了一切。
四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真正甘于寂寞的，除了他–博尔赫斯。他像一个淘气的孩子一样行事。他把巨大的宝藏埋藏起来，把一个藏宝图交给朋友们流传于世，最后把大门的钥匙留在了宝藏里。于是你只有先得到宝藏，才能得到钥匙，而要想得到宝藏须先拿到钥匙，这是一个三维空间里无法解决的问题。然而博尔赫斯知道。在思维的空间里这绝不是问题。思维具有跳跃性。它可以跳过大门取出钥匙再把大门打开从而取走宝藏而不费吹灰之力。于是他设计了这样一个机关。他让那些脑子里整天胡思乱想的人得到它，继承他的衣钵，成为他的传人。把那些神采奕奕的物理学家拒之门外。我已弄懂了他全部的物理著作。就是这本《博尔赫斯短篇小说选》，43篇短篇小说其实是42篇物理论文和一把钥匙：《<吉诃德>的作者梅纳德》。不仅包含了他的时代里所有的物理知识。更超越了他的时代，甚至将21世纪的物理远远抛在了后面，是具有无穷的英雄气概，无可比拟的作品。我不能说这就是人类可以达到的最高高度了。但我可以肯定的说，46亿年来地球上从未有任何生物把它的生存空间把它自身认识到如此的程度，他在科学的高峰上已经爬得太高太高，以至于在凡人的眼中他只是一颗小星。
五
博尔赫斯流传于世的四十二篇论文，是历经六十三个春秋才完成的。我们亦可从中看到他思想的发展历程从而得知他杰出的思想非由上帝传授乃是经由天才与思考一步步得以建立的。
他的第一篇论文《玫瑰色街角的人》作于1833年，不过是关于伽利略坐标系和伽利略变换的读书笔记，这说明其尚处于学习阶段。
在他1835年写作的第二篇论文中，即《两个人做梦的故事》，他已经独立推导出热力学第二定论并利用卡诺热机引出熵的概念了。
在第三篇于同年发表的论文中，博尔赫斯先是提出了热寂说，然后他又突然提出引力场理论无可怀疑的否定了它;他接着提出了我们今天称为麦克思维妖小精灵，又提出了信息是此妖根本的论点否定了它从而提出了信息熵的概念。然后他又提出了今天的人们称为耗散结构的理论。他像一个魔术师一样把这一切变来变去，仿佛世界就在他的掌握之中。
我仍可回忆起在那一瞬间或是一万年中，我是以怎样的动作和心情来度过的。我张大了嘴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我起初的不屑是那样的可笑，我隐隐的妒嫉已成为了深深的折服，我把这个巨大惊讶当成了一个事实一下子吞进去。我已经不再惊讶，我已经不再嫉妒，它们从我身上流过然后再也不会回来。面对他们的永别我是如此坦然，仿佛我早已知道是这样。我依然沉静地读下去。
我看到他在1856年提出了相对论原理，1857年提出了广义相对论，1860年提出量子论的思想。1865年是测不准原理。1869年是弦理论，1870年推翻了起弦理论之后他用你们听不懂的语言自言自语，只有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因为我已经属于他的世界。到1896年，他写作了《巴别的图书馆》，整整六十三年。
作为你的朋友，我可以透露这个秘密给你，我希望你也拥有同样的力量。我以1856年博尔赫斯发表的《皇宫的寓言》第一段为例来说明它。 博尔赫斯的原文是这样写的：
那一天，皇帝带着诗人参观皇宫。他们连续不断地沿着西边最主要的几条回廊向前走去；这些回廊一路下降，很像一座无法丈量的露天剧场的台阶，一直通到一个乐园或者花园。院子里的铜镜和错综复杂的柏枝围篱，已经表明这是一座迷宫。他们果然迷失在里面了。起初他们很快活，仿佛纡尊降贵在做一场游戏，后来就有点害怕了，因为笔直的林荫路实际是弯路，始终不断微微弯曲着（这些路构成了秘密的圆圈路）。到了半夜，他们靠了观察星象。有及时以一只乌龟作为牺牲，才得以从这个看来具有魔法的地方脱身。
也许你也看出了些门目，比如皇帝代表时间，诗人代表光线,铜镜代表空间等等，不过这还离读懂该文有很大的距离。
下面是我的译文：
首先所有惯性系都是同权的。
在所有惯性系中测量的真空中的光速是不变的。
在惯性中，运动的钟比静止的钟走的慢，时间膨胀。
E=mc*c
异于博尔赫斯的小说，他的论文是极度简洁的，是语录体的。是无可辩驳的。只有他才能推翻他自己，前后比较原文和我的译文，相信你会明白这两者是怎样对应的。
他最伟大的作品毫无疑问是《巴别的图书馆》。他用散文的笔触写成的人世间的优美最高深最抽象又最易懂的论文，它是这样写的：宇宙就是一个巴别图书馆，宇宙是无穷大的，宇宙是所有微粒的所有组合的集合，没有一种组合不在宇宙中存在，……我也是一种组合，我的书或许是其中最符合量子统计和信息论的一种组合，……我的寂寞，由于有了这样美好的希望，竟然变成了快乐。
尾 声
我实际上是在一个有一万年长的瞬间里读完博尔赫斯论文集的。我睁开眼，窗外的景色依旧。而我的倒影中头发已然全白，我知道自我十五岁来我一直逃避的一天终于来临，然而我毫不惊慌，我像接待客人一样接待了它。在我的头脑中，潮水正在退去，干涸的河床上不知什么人用鹅卵石拼出了一个不可辨认的字符。
2004年3月7日夜初稿于榆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