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三路小说家、翻译家冯唐给他在北京协和医科大学读书时的老师杨焕明写了一封公开信，标题叫做《为什么左边睾丸比右边的低》。这封信在嘲笑了一番杨焕明说普通话和英语的口音重，上课让学生听不懂之后，介绍自己应杨焕明邀请去一个会议上做科普，一开口还是下三路，问了听众一个问题：“为什么绝大多数人左边睾丸比右边的低？”因为听众都不知道，所以冯小说家就感叹：“我们早就懂了的科学常识，其实绝大多数人都不懂。隔行如隔山，哪怕都是受过高等科学教育的，彼此专业不同，对于对方领域的陌生程度超乎想象。”然而他又不公布“标准答案”，说要读者自己去寻找答案。
显然冯小说家认为“为什么绝大多数人左边睾丸比右边的低”是一个人人应该知道的、专业人士早就懂了的科学常识。但是这存在两个问题。第一，是不是绝大多数人左边睾丸比右边的低？说“绝大多数”，起码也得是百分之八九十吧。但事实并非如此。多数男人的确左边睾丸比右边低，但并没有到“绝大多数”的地步，只是过了半数。根据美国金赛性研究所的调查，61%的男人左边睾丸比右边低，21%的男人右边睾丸比左边低，18%的男人两边睾丸一样高低。（Bogaert AF. Genital asymmetry in men. Human Reproduction vol.12 no.1 pp.68–72, 1997）
所以，冯小说家其实是夸大其词地问了一个伪问题。他如果专业一点的话，应该这么问：为什么多数人左边睾丸比右边的低？但是这个问题不仅不是绝大多数人都应该懂的科学常识，而且它并没有“标准答案”，也就是说，即使是专家也还没搞懂，还在争论，并无定论。
我们问一个现象“为什么”，其实有两个层面的意思。一个层面是这个现象是怎么形成的。有人认为这是因为右边控制睾丸收缩的提睾肌比左边的更发达导致的，也有人认为是供应左边睾丸的血管长度更长导致的，还有人认为是因为在发育过程中左边睾丸下降得更快。总之并没有定论。另一个层面的问题是这个现象是怎么进化出来的，有什么生理意义。有人认为两边睾丸不一样高，可以防止在奔跑时两个睾丸互相碰撞。也有人认为这是为了便于散热，如果两个睾丸一样高低，会导致睾丸温度过热，对精子不利；而两个睾丸不一样高低，就扩大了睾丸表面积，更容易散热。还有人认为这跟手性有关，就像多数人是右撇子一样，多数人会有一边的睾丸比较低。
但是这些说法都难以解释为什么还有大约20%的男人两个睾丸是一样高低的。如果两个睾丸不一样高低真的有那么大的生存优势，能够影响到精子的质量，那么睾丸一样高低的人早就在进化过程中被淘汰了，怎么还会有20%的人如此呢？况且也没有证据表明，两个睾丸一样高低的男人生育能力就比较差。在我看来，大多数人两个睾丸位置有高有低，多数人左边睾丸位置比较低，很可能只是个偶然现象，不一定有进化意义，没有必要去问为什么——并不是所有的现象都是有意义的。
所以，冯小说家嘲笑别人不专业、不懂科学常识，反而显得自己不专业、不懂科学常识。他说他科普这个“科学常识”的用意，是因为他猜测全国有很多人会以为自己左边睾丸比右边低是有病，要打消大家的顾虑。但是他把“绝大多数人左边睾丸比右边的低”当成人人应知的科学常识来科普，就不怕那40%的男人因为两边睾丸一样高低或右边睾丸比左边低，而觉得自己有病？有时候，伪科普要比无知更害人。
2017.2.24
方舟子，科普作家。本名方是民，1995年获美国密歇根州立大学生物化学博士学位，中文互联网先驱者，创办并主持中文最早的文学网络期刊《新语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