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医大对决之血吸虫篇

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

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牛郎欲问瘟神事,一样悲欢逐逝波。

1958年7月1日晚,毛泽东主席读6月30日的人民日报,得知江西省余江县消灭了血吸虫病,兴奋得一晚上睡不着觉,挥就《送瘟神》2首,这是其一。这一首七律其实已经把血吸虫的危害和中西医对血吸虫防控的贡献高度浓缩地表达出来了,以下的文字只不过是对这首诗的注释而已。

 

毛主席为什么这么兴奋?因为他心里装着他的人民,他的人民从瘟神的魔掌下解放,他当然高兴。他在这首诗的后记里又写道:“就血吸虫所毁灭我们的生命而言,远强于过去打过我们的任何一个或几个帝国主义。”今日有些中医粉在为古代平均寿命低辩解时,一个理由就是战争饥荒而不是瘟疫造成了大量的人口死亡。毛主席的见识显然高他们太多,这也是史学界的共识,瘟疫造成的死亡远超过战争和一切自然灾害之和。

血吸虫虽然是一种“慢性病”,它造成的死亡也很恐怖。

以《送瘟神》所写的江西余江县为例。从1920年到1950年,全县有29000多人死于血吸虫病,到处是棺材村和寡妇村。

1948年12月19日的《大公报》上,寄生虫病专家徐锡藩的调查《不可疏忽之日本住血吸虫病》记载,浙江嘉兴步云镇居民60%患有血吸虫病。其中“墙头村”20年间死亡殆尽,仅余一家四口,且其中一人已有腹水。

安徽贵池县碾子下村,向有120户,到解放时只剩下一户四口,其中3人不久也死去,只剩下一个理发师。他的理发手艺再也无用武之地了。

江苏昆山县1949年前30年内102个村庄灭于血吸虫。

扬中县长寿村到1949年90户有26户灭门、72名妇女成为寡妇。当时医学并不能保他们长寿。

宜兴县湖乡宫滨村1952年只剩下28个寡妇,她们的丈夫全死于血吸虫病。

湖南湘阴县民国期间灭于血吸虫的村庄1528个,绝户13018户。

湖北阳新县1929-1949年死于血吸虫的8.13万人,绝户10642家。

以上是我国解放初无数地区的缩影,“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所描述的如东汉末曹操的“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一样,是真实的人间惨象。

数据显示,解放初,全国有12个省市,454个县市区,1160万血吸虫病人,60万晚期病人,1亿人(全国的1/6)暴露于血吸虫的危险中。

面对满目疮痍,共和国主席豪情万丈,于1955年发出“一定要消灭血吸虫病”的伟大号召。他这一号召,中国大地地动山摇,一场浩大的血吸虫歼灭战开始了。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取得了令人惊艳的成就。根据中央防治血吸虫病九人小组《关于第九次全国防治血吸虫病工作会议的报告》,我们了解到,至一九六四年,通过八年血防,治好了700万病人的一半;消灭了70多亿平方米钉螺分布面积的三分之一;治疗了15万头病牛;出现了20多个达到消灭和接近消灭血吸虫病的县市。到1988年,全国血吸虫病人数降到40多万。2000年以后,由于农村政治经济生态环境的变化,血吸虫疫情有所回升。2006年,温家宝总理签署国务院令,发布《血吸虫病防治条例》。全国疫情稳步下降,至2014年,全国12个血吸虫病流行省(直辖市、自治区)中,5个已达到传播阻断标准;4个达到传播控制标准;安徽、江西和湖南3省尚处于疫情控制阶段。453个血吸虫病流行县总人口2.51亿人,推算血吸虫病人115614人,年度报告急性血吸虫病仅2例,现存晚期血吸虫病30880例。

政府决策对于提升国民健康水平至为关键,但是,如果没有科学医学的支撑,可能会适得其反。血防战役的阶段性胜利只有在医学进步到现代医学的境界才得以实现。

在整个古代,中医对血吸虫病几乎一无所知。毛主席说“华佗无奈小虫何”,他说的并不是华佗一个人,说的是中医整体,尽管传说中华佗也是“寄生虫专家”。

由于血吸虫是慢性病,不同阶段表现完全不一样。发病初,只是接触疫水后的皮炎,一两天后,皮疹就会自行消退;之后,由于童虫沿血流移行,可引起肺部等脏器病变,咳嗽、发热等,这很容易被中医当成伤寒或温病来诊;再往后,成虫寄生引起的病变比较复杂,主要有肝门静脉分支栓塞性脉管炎;虫卵到处沉积,可以引起直肠、乙状结肠、升结肠、阑尾、回肠、肝、肠系膜及腹膜后淋巴结、肺及脑等器官的病变,引起五花八门的症状,中医基本不可能把这些完全不同的症状归到一个病上来;晚期以肝纤维化为主,类似肝硬化的表现,腹水、巨脾、肝昏迷等等。如果没有对病因的深刻认识,这些不同阶段不同表现的症状,古人一定是“辨”成其他各种毫不相干的“证”的。这是时代的局限,也是中医学本身的局限。

概而言之,中医古籍记载中类似于血吸虫病的有几种学说:

葛洪《肘后备急方》所谓“水毒”说:“水毒中人,一名中溪,一名中洒,一名水病。似射工而无物。”“初得之恶寒,头微痛,目注疼,心中烦懊,四肢振淅,骨节皆强。筋急,但欲睡,旦醒,暮剧。手逆冷,三日则复生虫食下疮,不痛不痒不冷。人觉视之乃知,不即疗。过六七日下部脓溃,虫食五脏,热极烦毒。注下不禁,八九日,良医不能疗,觉得急,当深视下部。若有疮,正赤如截肉者为阳毒,最急。若疮如蠡鱼齿者为阴毒。”

巢元方《诸病源候论》认同“水毒说”:“此由水毒结聚于内,令腹渐大,动摇有声,常欲饮水,皮肤粗黑,如似肿状,名水蛊也。”

孙思邈主张是一种看不见的水中的虫子:“论曰凡山水有毒虫,人涉水,中人似射工(一种水虫)而无物……”葛、巢、孙基于观察的猜测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了不起,如果有显微镜,他们立即就可以发现血吸虫。

可惜金元明清以降,医家陷入玄学思辨不能自拔,走进了死胡同。如朱震亨“今七情内伤,六淫外侵,饮食不节,房劳致虚,脾土之阴受伤,转运之官失职,胃虽受谷,不运化,故阳自升,阴自降,而成天地不交之痞,清浊相混,隧道壅塞,郁而为热,热留为湿,湿热相生,遂成胀满。经曰:‘鼓胀’是也。以其外虽坚满,中空无物,有似于鼓,其,难以治疗,又名曰蛊,若虫侵蚀之义”。又如清沈金鳌:“蛊胀乃脾胃湿热积聚,或内伤淤血而成。”都是用阴阳五行湿热淤血等空洞概念臆测玄想,离事实越来越远了。毛主席若在那样的时代发出伟大号召,就算有一万个朱震亨,也必定无奈小虫何。

解开血吸虫病奥秘的是日本西医。在广岛县东有个地方叫片山,此地农民患有一种严重的地方病,表现为皮炎、腹泻、便血、腹胀等症状。1847年,日本医生藤井好直详细记载了这种病,名之为“片山病”。这个病是古已有之的病,但在一样的皇汉医学传统下,无法进行有效的防控。到1882年,为攻克“片山病”日本成立了专门研究组织。当其时,日本颁布《医制》,进行亚洲史上独一无二的最伟大的医学革命已经8年,皇汉医学濒于消亡,西医全面抢滩。因此,这一研究组织运用了最先进的医学方法,从肝脏病理切片中发现了大量的血吸虫卵,从而断定是寄生虫病。1904年,Katsurada在猫的肝门静脉中看到半条雄性吸虫;随后Fujinami做法医解剖时在人肝门静脉也找到血吸虫。这种血吸虫因为与埃及血吸虫不一样而被命名为日本血吸虫。中国的血吸虫病全部是日本血吸虫引起的。

血吸虫是通过怎样的途径而感染人体呢?这是所有的传染病必须明白的事。中医对这个问题自古以来都是靠想当然来解决的,但现代医学必须找到确切的证据才行。因为虫子都是在门静脉系统发现的,根据解剖学进行推理,很可能是经口,通过肠吸收入血管,进入肝门静脉。但这个理论推理无法通过动物实验证明。喂食动物污染食物不能制造血吸虫病,但把动物封口置于疫水中却可以。实验证明血吸虫是经皮肤感染的。此后进一步做大量组织学切片,完全搞清楚了血吸虫尾蚴钻入皮肤后,经过心脏、血液循环,到达肝门静脉的过程。1913年,Miyairi意外发现水渠里有大量的钉螺,这是血吸虫病最关键的发现,因为进一步的研究证明,钉螺是血吸虫唯一的中间宿主。消灭了钉螺,也就消灭了血吸虫。而按中医理论,就算体内有浩然正气,也无法避免被邪所干,因为这理论是错的。道理如此简单。

病因、感染途径、中间宿主等奥秘完全搞清楚了,剩下的就是政府和公卫的事了。日本通过灭螺、杀虫卵、粪便管理、建水泥渠、开垦土地等等措施,于1975年彻底消灭感染性钉螺,血吸虫发病率降为零。这一切成就,源于现代医学发现了血吸虫和钉螺的秘密。

在中国也完全一样。虽然整个古代对血吸虫几乎一无所知,但现代医学却在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女尸的直肠及肝脏中发现了血吸虫卵,从而证明中国血吸虫病至少有2100年的历史。这一招比望闻问切如何?

1905年,传教士医师Logan在长沙一名患者的粪便里检出血吸虫卵,确诊了我国第一例活着的血吸虫病人。之后,多名外籍医生对中国的血吸虫病进行了最初的调查。

解放后大规模群的血防运动,其重点就是灭钉螺,各地有各地的经验。如江西余江县,是用挖新沟填埋旧沟的办法。咱不比日本有钱,可以建水泥渠,咱有的是人,挖渠更好。余江县最后一次发现钉螺是1983年,成果保留至今。

对血吸虫病人的药物治疗,有用的也是化学药,不需要什么辨证论治。一开始用的是酒石酸锑钾,由于疗程长、副作用多、中毒病死率高达4%,迫使药物学家不断寻找新药。一批屠呦呦们运用现代药物理论和手段开发了许多新的药物,如锑—273、呋喃丙胺、五氯酚钠、“血防67”、防护膏、吡喹酮(仿制)等。其中,吡喹酮在1975年由Seubere等首先合成,并在非洲赞比亚、拉丁美洲巴西、亚洲菲律宾与日本,进行了跨洲多中心的临床试验,证明了其卓越的疗效和可靠的安全性。是血吸虫病化疗的重大突破。

1955年,毛主席发出“一定要消灭血吸虫病”的伟大号召,几乎在同时,他老人家撤了贺诚和王斌的职,发明了中西医结合,号召西医学习中医。在那样的背景下,中医也加入了血防大军,在很多地方,中医的人数甚至比西医多得多。而用中草药治疗血吸虫自然免不了,虽然中医对血吸虫一无所知,但五花八门的偏方还是源源不断的发明出来了。其结果不是疗效,而是沉痛的教训。1970年代前报道“有效”的中草药后来基本都被否定。如“枫杨叶”,治疗血吸虫病高达数十万人次。以政治的力量强行跨过医学的原则,是不行的。

中国血吸虫病防治还远未达到目标,应该向日本学习,尊重科学是唯一选择。如果中医非要参与的话,就让他们在减轻化疗的毒副反应上发挥点辅助作用吧,据说这是他们“拿手”的。

 

棒棒医生,毕业于上海医科大学,黄石市中心医院血液风湿科副主任医师

 (转载自健康中国人网)

~~~欢迎转发~~~

!!!转载请联系我们获取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