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多钟被产科急会诊电话叫醒，既往有糖尿病病史的产妇产后出现了呼吸困难，烦躁，心跳加快，血气分析提示是严重的代谢性酸中毒。看到病人的时候神志还清楚，但表情很痛苦，呼吸深长，心跳每分钟140次，呼吸里有一种类似烂苹果的气味。指导主管医生如何使用胰岛素和补液后我就回去接着睡觉了。早晨再去查看病人，已经没有什么不舒服，正在欣赏自己刚出生的孩子，完全看不出几个小时前刚刚和死神擦肩而过。
这位产妇的情况叫做糖尿病酮症酸中毒，是糖尿病最危险的并发症。病人在2009年就出现过类似的症状，糖尿病也是从那个时候诊断出来的。而且她的类型是1型，常年使用胰岛素。昨天因为分娩紧张，并且吃饭前忘记了常规注射胰岛素，所以才出现了这种情况。
假如这个病人生在一百年前，恐怕就没有结婚生孩子的机会，在第一次发作的时候就死亡了。在1920年代之前，几乎所有糖尿病酮症酸中毒的病人都会死亡。之后死亡率明显下降，完全是因为胰岛素的使用。但因为早期胰岛素还比较难获取，所以死亡率依然很高。而如今随着胰岛素的广泛使用，糖尿病酮症酸中毒的死亡率最低降到了1%以下，死亡的病人几乎都是老年体弱，死于其他合并症的情况。几十年前如果抢救成功一例糖尿病酮症酸中毒可能会上新闻，如今我要是抢救不成功倒可能上新闻。
糖尿病的核心问题就是胰岛素不足，有的是供不应求，或者无法正常使用，前者叫做1型糖尿病，后者叫做2型糖尿病。在所有的身体激素里，胰岛素是唯一一个能够降低血糖的。降低血糖不是像骗子们诋毁的那样把血糖化掉，而是督促身体的细胞去使用葡萄糖，如果葡萄糖供过于求，胰岛素还会命令肝脏和脂肪细胞把葡萄糖储存起来以备饥饿的时候使用。
如果没有胰岛素，不仅是积存在血液里的葡萄糖无法处理，在某些诱因，比如感染、妊娠、应激等情况下，和胰岛素针锋相对的升高血糖的激素还会大量释放，主要的是胰高血糖素，另外应激还会增加糖皮质激素的释放，这些升高血糖的激素会让储存的葡萄糖大量释放。其实身体这个时候释放这些激素并不是为了添乱，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这些激素可以动员脂肪，为身体提供替代葡萄糖的能量。脂肪分解会产生酮体，酮体能够替代葡萄糖供应能量，但酮体是酸性的，代谢性酸中毒由此而来。
一方面是体内巨高的血糖，会产生利尿效应，水分连同电解质随尿液丢失。另一方面酸中毒促使呼吸系统超负荷工作，通过呼出二氧化碳的方式排出大量碳酸以减轻酸中毒。学过中学化学的都知道，呼出一个二氧化碳分子就要同时呼出一个水分子。两者都导致身体大量脱水。脱水休克加重酸中毒，酸中毒再加重脱水，形成恶性循环，最终导致呼吸循环衰竭而死。
了解糖尿病酮症酸中毒的原理，抢救原则最重要的就是两条：补充胰岛素和补液。如何补充胰岛素和如何补液，如今是每一个内科医生都掌握的常识和常规，只要诊断清楚，治疗及时，大多数病人都会转危为安。而这些常识和常规，是大量临床医生和研究人员数十年反复摸索，并通过学术期刊、学术交流活动、教科书广泛传播，一线医生认真学习，才最终造福了大量的病人。过程虽然艰辛漫长，但当它最终展示在公众和专业人员面前时，却是如此的清晰明了，没什么博大精深，也不会有面对质疑的火冒三丈。
说到火冒三丈，当我在百度搜索糖尿病酮症酸中毒，发现所谓的中医药治疗时，倒是体验了一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