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接手一位50来岁的男性病人，最近两年的时间，腹泻、贫血，身体日渐消瘦。其实这个病人三个月前就在我们医院住过院，这次住院是因为治疗效果不好，症状继续加重。我看了之前的病历记录，问他这几个月是不是严格戒掉了所有的面食，他说：“没有，不吃面食哪能受得了。”我把病历摔给他：“那你活该效果不好。你的病就是戒掉所有的面食，包括馒头、面包、面条、火烧、油条、肉夹馍……”病人拦住我：“大夫你说不能吃所有面食我就知道了，不用全都列出来了。”
那么什么病需要戒掉面食这种大多数北方人所必须的主食呢？这种病的英文名叫做“celiac disease”，如果按照字面直译会是不伦不类的“腹腔病”，某个不专业的翻译机构就这么翻译过。但国内专业人员还是习惯将其叫做“乳糜泻”，因为部分病人的表现是腹泻，并且大便含有乳糜一样的成分。
乳糜泻没有有效的治疗药物，唯一肯定有效的治疗方法就是如前面像我对病人建议的那样，戒除一切面食。原因就在于面食里面含有的麸朊，这是一种多肽，来自于小麦等粮食中的谷蛋白。谷蛋白不仅存在于小麦中，还存在与大麦、黑麦等粮食里。当易感的病人吃了面食之后，这些人的免疫系统会针对麸朊产生抗体，来攻击它。不巧的是，除了攻击麸朊，这些抗体还会攻击人的肠上皮细胞。而我们消化吸收食物的营养又绝对依赖肠上皮细胞。短期内因为肠上皮细胞数量多，再生活跃还不一定有症状，但长时间破坏，病人就会出现腹泻、腹胀，各种营养元素的缺乏，最终死于营养不良的并发症。
在以狩猎为主的人类社会早期，乳糜泻还不会出现。乳糜泻的出现应该是在伴随着谷物种植的新石器时代。早在公元二世纪就有关于这种病的记载，已经发现和食物有关。毕竟进入农业社会，面食是很多地区的主食，人群足够多，很容易发现两者之间的关联。但限于当时的认知，不可能提出正确的机理。当时的有些名医就认为这种病是因为胃里的热力不足，不能把食物消化，也不能将消化之后的食物运送到全身所致。和中医的肝脾理论差不多。
真正开始认识乳糜泻的病因已经到了20世纪初，很多医生认识到了包括小麦等谷物和乳糜泻的关系，其中包括美国儿科医生西德尼·哈斯，但是哈斯错误地将原因归到淀粉上面，提出了特殊碳水化合物饮食（specific carbohydrate diet，SCD）的治疗方法，不仅用来治疗乳糜泻，还治疗其他很多炎症性肠病。这种治疗方法的基本原则就是不让饮食中含有任何复杂的碳水化合物，淀粉不用说，任何双糖和多糖都不能有，只能吃单糖。所以说，哈斯是用错误的理论治好了很多病人。但是SCD的科学证据一直没有得到公认，反而因为对饮食种类限制过多，会导致营养不良。哈斯对乳糜泻的认识也到此为止，即便有很多证据表明小麦里的谷蛋白才是乳糜泻的真正元凶，他也拒绝接受。在他之后，他的一位病人的母亲，伊莱恩·高特肖将SCD拔到了无限高的程度，藐视很多正规医学手段，治疗的目标也不再限于肠道疾病，连自闭症都能治了。
第一次真正把乳糜泻和小麦联系在一起的，是荷兰儿科医生威廉·迪克。他的发现得益于一场悲剧。二战后期，德军出于报复对荷兰采取了粮食禁运措施，其结果是造成了1944年冬天的荷兰大饥荒，两万多人死于饥饿。迪克发现，很多患乳糜泻的儿童在饥荒中病情好转，死亡率下降，而粮食供应恢复后，这些孩子的病情又重新加重。经过调查分析，最终确定起决定作用的是小麦。这个发现意义重大，因为只有确定是小麦，后面的专业人员才有可能将分子锁定谷蛋白，以及更精确的锁定在麸朊上，进而最终阐明了疾病的机理，明确是一种自身免疫性疾病。随后，才可能根据机理，开发出通过血清学检测诊断乳糜泻的工具，检测血清中特定的抗体，准确率能够达到90%以上。有了这样的工具，就不必等到病人出现症状之后再去检查。如果没有抗体检测的方法，唯一的确定诊断方法只有通过内镜活检肠粘膜组织了。
如同一开始的那个病人一样，尽管戒除面食病人病情会很快好转，但钟情于面食的大有人在，即便说服了病人坚持，生活也少了很大乐趣。借助基因改良技术（也就是转基因技术），开发出不表达致病蛋白的小麦等作物，对于乳糜泻病人和易感者的治疗会变得更加轻松。这已经不是奢望，而是正在研发和应用当中。尤其是当前乳糜泻发病率还在上升的情况下。
不过像任何转基因技术一样，致力于改善乳糜泻病人生活质量的转基因技术必将面对反转控的诋毁，借助的当然是反转控的拿手好戏：用谣言颠倒黑白。比如污蔑乳糜泻病人增多是转基因小麦种植增多造成的。而实际情况是目前就没有商业化种植的转基因小麦。反而有比较严肃的科学家怀疑：是传统杂交技术导致乳糜泻增加。因为传统杂交技术的目的大多是提高产量，所以杂交小麦往往含有更多的谷蛋白。不过也有人说杂交小麦的谷蛋白含量并不比之前的多，真正的原因是因为面食消耗量增加。
了解乳糜泻对中国人，尤其是以面食为主食的地区人群有重要意义。以往这种病被认为主要是西方人多见，国内很少。这种认识过去可能是对的，但现在以及将来可能是错误的。原因：第一、中国人真正进入普遍温饱，主食管够吃也不过二三十年的时间，一代易感者也就刚刚开始出现症状；第二、很多中国医生对这种病认识不足，很多乳糜泻被误诊为肠功能紊乱，类似报道已经开始见诸专业期刊。假如你是以面食为主，常年有消化不良、腹泻、腹胀，甚至出现不明原因消瘦的症状，尤其是这些症状和面食相关，建议找专业人士咨询，以确定是否患有乳糜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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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青，猫头鹰作者，内科学（消化系病）博士，现任山东大学齐鲁医院消化内科主治医师。
（本文转载自健康中国人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