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两件事让网络极其热闹:先后在四川彭州、云南安宁发生的PX事件;复旦大学投毒案致沉浮19年的朱令案再度泛起。两件互不相干的事件,却有着一个共同特征,那就是公众在对事实认定很不充分的情形下义愤填膺。
从厦门、大连到宁波,再到现在的彭州和安宁,中国公众对于“PX”这一代称的认识,大约经历了一个从陌生到害怕、再到恐惧和愤怒的过程。但很遗憾,即便是参与报道PX事件的记者,也极少能解答几个最基本的问题:PX(对二甲苯)究竟有什么危害?PX项目与其他化工项目相比有没有特殊(潜在的)危险?国家对于这类化工原料的生产究竟有哪些管理措施(要求)?国际上(发达国家)对此类项目又有何规定?
这些问题都是抵制PX项目的民众原本应该先了解的,更是报道PX事件的记者必须先了解的;但现在,民众和媒体人对此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给出的答案就是一系列谣言——诸如“PX属于剧毒,并且强致癌、致畸”(事实上PX属于低毒物质,同时也不是致癌、致畸物);“PX化工厂爆炸威力堪比原子弹”(实际上PX属于易燃物,并非易爆物);“PX工厂按规定要远离城市100公里”(彻头彻尾的谣言。无论国内还是国际,与对其他化工项目的管理相比,PX项目实际上并无任何特殊处);“发达国家都不允许生产PX”(谎言,实际上美国的PX生产规模比中国小不了多少)等等。
针对这些谣言,在每次“PX事件”发生时,都会有零星的声音出来澄清;但每一次,在强大的谣言轰炸下,这些澄清的声音都显得过于微弱,乃至于被公众所忽略。
对二甲苯(即PX)是有机化学实验的常用试剂,我上大学时,作为实验室中的常备物品,对二甲苯丝毫没有受到“特殊照顾”;相反,大家更加熟悉的醋酸(食醋成分),其高纯物冰乙酸,在我们看来比对二甲苯要可怕多了:一不小心从通风橱中飘出,就会把人呛得半天缓不过劲来。对二甲苯也是人工纤维生产的主要原料,今天无论哪一个国家的老百姓,生活用品的生产也不太可能离开它。民众反对PX项目落地,实际上已经让当地经济及国家利益同时受损;从长远眼光看,反对者自身的利益也受到了损伤。
再说说朱令案。这起“缠绵”舆论19年的案子,受害人不仅仅是朱令,还包括孙维。从法理上说,警方在对孙维进行长时间的侦查、讯问之后解除其嫌疑人身份,就已经还其清白;但数年之后,一系列有关孙维的流言传出,孙维被迫接受长时间的舆论审判;更为荒唐的是,这一系列的流言(目前已经证实多为谎言)几乎出自一人之口,但被网络及部分传统媒体不断传播、放大。中国人(尤其是媒体人)的轻信,在这一事件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姑且不论这些事件背后是否都有推手,对比这两起事件,再联系此前类似的反水电、反转基因谣言,不难发现,这些“妖魔化”行为有着一些共同路数:
主打感情牌。这类事件必须具备挑起民众情感共鸣的条件,并且每一次事件的出台,消息传播者总是强调感性成分,而有意忽略理性分析。这次PX事件,几个小孩带着口号牌上街“站立”“散步”就属于这类手段——小孩子怎么可能理性判断PX之害益?而朱令案,每一条谣言的流出,都离不开一系列煽情辞藻的助力,其作用是让公众忽视其内容的真实性。
升级“坏消息”效应。西方有一种新闻理念,所谓新闻,就是坏消息。无论古今中外,坏消息天生更具有传播力(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把PX之害夸大得无边,就更有人愿意听信。同样是以“科学家”的名义,“PX致癌、致畸变”的说法(据传最早出自“厦门大学教授赵玉芬”之口,但赵玉芬本人对此声明否认)广为流传,那些依据文献澄清事实的声音却为多数媒体所忽略——一个假的科学家说坏,其传播效果远远超过一百个科学家说好。在转基因问题上就更是这样。
强调质疑政府。PX事件、反水电事件、反转基因事件,舆论多与政府对着干;即便是朱令案,孙维之累,也与其已过世的、属于某民主党派领导人的祖父有关——人们更愿意相信“其祖父曾经赴中央高层为其求情”的谣言。
凡是与政府唱反调的言论,更容易被传播及为公众所接受,这是很长时间以来世界各国媒体界的通则,非独中国为然;但其程度严重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们的政府,包括高层决策者及地方官员,都必须做出反思。据我所知,某长久反坝的媒体,内部有一口号:“凡是政府支持的我们都要反对,凡是政府反对的我们都要支持”。监督政府原本属于媒体的基本职责和功能,但“监督”并不等于“反对”。造成目前这种态势,媒体缺乏“追寻真相为唯一使命”的职业精神属于一方面因素,但更严重的一方面,是我们的多数政府官员在危机公关方面确实做得太差,出了事首先想到的就是瞒和捂,乃至于骗。另外,长期以来,中国的“喉舌”类媒体有着报喜不报忧的原则,这进一步损害了政府及“主流媒体”的公信力。
政府公信力的丧失还导致另一个严重恶果:科学家也受池鱼之累,连带着不被公众所信任(公众会简单思维,认为科学家是“政府养活的”)。在中国,科学家原本就少有科普意识,每一次事件发生,总是只有很少的那么几个科学家站出来说话,原本声音就小,还被公众当做是“御用科学家”的声音,社会也就失去了最后一道应对流言的屏障。
反观国外的类似问题:1997年,美国要发射“卡西尼”航天器用于探测土星,因其工作电力来自于一个放射性同位素引擎,一些极端环保主义者以“万一发射失败,放射性物质将造成污染”为由反对、阻挠航天器发射。反对者是如此执着,乃至于让美国宇航局几次更改发射日期,最后是在“偷偷摸摸”的状况下发射(国家天文台李竞老先生的描述),发射成功后才告诉公众。在今天中国的许多公知及媒体人看来,美国宇航局的这一行为恐怕有悖于“知情同意”原则,但美国普通公众并未对此提出异议,相反,很多人谴责那些极端环保主义者。出现这样的情形,是因为美国有更多民众相信科学、相信科学家、以及相信自己的政府。
所以我认为,谣言总能压倒事实的背景基础,是政府公信力的丧失;其次要追究的才是媒体职业精神缺失的责任。如果政府不能转变方式、重新建立公信力,那么以流言、谣言与谎言为基础的PX事件、反坝事件、反转基因事件及朱令案都还会继续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