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学习优秀的李致康现在终日呆坐或者躺着,大小便都在床上解决”“梁嘉怡已经12岁了,身体却依然只有五六岁孩子的大小,生活完全无法自理”“年前高晨翔就是在这个炕上打了疫苗,这一针让他的余生都只能在炕上度过”“拍完这张照片后不到一个月,龚子崇便离开了人世”……
16幅照片,15个患者,其中两位已经离开人世。《南方都市报》的这组图片报道,将这一切归因于疫苗,断言他们都是“疫苗受害者”。
与以往看到类似报道时一样,笔者非常同情这些患儿及其家属;然而,对于记者如此草率地将病症与接种疫苗相关联,笔者再次深深失望——两年前,笔者曾以《再审“山西疫苗案”与“海城豆奶案”》为题,著文批评两个案例的始作俑者、最初给出报道的媒体及记者:小小一包豆奶或一支疫苗,却能引发数十种不同症状,此非丁春秋驾临而何?岂料两年之后,丁春秋再次重出江湖。
重新探讨这个话题,依然需要普及基本知识:不合格疫苗导致的最严重问题有两种:其一是疫苗已经失效而未被察觉,让接种者在无意识情况下暴露于相应疾病之下,这对于狂犬、破伤风之类疫苗来说,将可能产生严重后果;其二是疫苗灭活不彻底(或减毒不到位),这相当于给接种者注射了相应病原体。无论是两年前的山西疫苗案还是本次南都的报道,均有一两个相对靠谱的案例,患者疑似因疫苗灭活或减毒不彻底而致病。
两种严重后果之外,无论疫苗合格与否,都还可能产生另一种不那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引发人体过敏。
南都文章的另一个论断让我感到极为惊讶:“中国每年疫苗预防接种达10亿剂次。这是个惊人的数字,即使按照中国疾控中心主任王宇公布的疫苗不良反应概率是百万分之一到二,那也意味着每年要有超过1000个孩子患上各种疫苗后遗症,留下终身残疾。”这句话足以证明记者缺乏最基本的科学素养及媒体职业素养:王宇所谓“概率百万分之一到二”的疫苗不良反应,包括较为严重的过敏、因灭活不彻底而导致相应疾病等情况,难道这些“不良反应”均会导致“终身残疾”?该文还说“从公共卫生的角度来看,也许这个数字微不足道”,这又是外行话,假如中国每年疫苗接种真的将导致上千个孩子留下终身残疾,这个数字就很严重,远非“微不足道”。
在如此错误认识之下,南都记者给出“疫苗本身又是高风险的生物制品”这样的荒唐言论也就不足为奇——笔者在此强调一个常识性结论:以成熟工艺正规生产的疫苗,没有高风险,属于极低风险的生物制品。
这篇文章还对中国疫苗制造与管理行业提出了强烈质疑,采访的某“专家”说,中国的疫苗生产技术还停留在三十甚至五十年前的水平,说“我国开发的品种大多为单价疫苗、减毒活疫苗等传统疫苗品种,而国外上市的疫苗多以联苗、灭活等新型疫苗为主”。这又是纯粹的瞎掰。减毒与灭活均属于生产疫苗的传统工艺,对于中国各大生物制品公司来说当然不在话下——中国甚至早已生产出更先进的基因工程疫苗(包括乙肝、甲肝及脊髓灰质炎疫苗)。
那么,中国在疫苗生产行业是否真的存在问题?答案是肯定的,只是问题并非如《中国经济时报》及《南方都市报》所报道的那样。此前,大连金港安迪、江苏延申、河北福尔均被报道过所生产疫苗存在效价不足的问题。所谓“效价不足”,简单解释就是因生产商偷工减料而导致疫苗中的有效成分(抗原)不足,这将让接种者不能产生足够的免疫力(金港安迪违规添加“成分外核酸物质”,也是为了节省抗原,这同样可能导致效价不足)。在我看来,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国产疫苗“效价不足”依然是媒体及管理部门最值得保持警惕的问题。
最后还得说说政府时常提到的“偶合效应”。老百姓不那么容易理解这个词,我在此简单解释一下:某种疾病来临之前,患者刚好经历了与该种疾病原本毫无关联的某种因素(本文探讨的问题中,这一因素便是“疫苗接种”),是为“偶合”。不仅仅是病因的寻找存在偶合,疾病治疗中也时常存在偶合——病人在痊愈之前碰巧接受了某种原本不对症的治疗。偶合现象成就了许多巫医,他们会因此而幸运地被人们看成神医。对于偶合,有一个形象的比喻:偶合的两者,属于“鸡叫”与“天亮”之间的关系。
那么,为什么有关疫苗的偶合格外多?这个问题很好解释:因为小孩子几乎都要接种疫苗,中国人对于疫苗又有一定的心理障碍(容易将疾病与之关联),同时媒体人也更愿意去发现它。反过来思考,人总要生各种疾病,中国这么多人接种疫苗,没有那么多偶合事件反而不可想象。如果大家一视同仁去寻找,那么偶合现象发生在“吃饭”“喝水”之类因素的案例将更多,只是人们一般视这些因素为“无风险”,不易将之与疾病相联系而已。
在此还必须给出一个大家很不愿意看到的、未来可能会出现的结果:由于南都这类不负责任报道的流传,将加深人们对于疫苗的误解和恐惧,此类“偶合”事件因而将进一步增多,从而陷入一个恶性循环,影响中国儿童的疫苗接种率,让他们更多暴露于实实在在的危险之下——那时将可能出现真正的“疫苗之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