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中医粉丝在我博客留言中说“中药洋地黄”如何如何,我对中医粉丝的无知和信口开河一向是有领教的,也不觉得如何的惊讶。但以洋地黄为例来了解现代医学的演化轨迹确实是个绝佳的例子。
洋地黄当然不是中药。区分中药还是西药,并不看它是否草药,而是看医生是如何用它的,根据什么理论用它的。
洋地黄是一种美丽的植物,最早用它来治病的是谁虽无可考证,想必同样是尝百草式的原始经验的结果,洋地黄作为赫赫有名的强心药成为草药的光辉典范与一个叫威瑟灵(William Withering)的英国医生有关。威瑟灵初在爱丁堡学习植物学,后到斯塔福特附近做乡村医生,遇到一位爱花如命擅长丹青的姑娘。为获美人芳心,他到处采集奇花异草,作为爱情的副产品而成了一名植物学家。更使他留名青史的是在此期间,他偶然听说一位农妇用家传秘方治疗水肿病(可能是心衰而致的水肿)疗效显著。经过研究他发现,农妇的秘方虽然含有20多种药物,其实真正有效的只有紫花洋地黄这一种植物。此后,威瑟灵对洋地黄进行了长达9年的研究。结果发现,以开花前采得的叶子研成的粉剂效果最为显著;威瑟灵还确定了用药的最适用剂量为1-3格兰(相当于54.8毫克)。他用洋地黄一共治疗了163名病人,积累了大量经验。1785年,他发表了题为《关于洋地黄》的专著,从此跻身于世界医学名人之列。将洋地黄从20多种药物组成的秘方中提出来而获得巨大成功,这是近代医学脱离传统医学的早期方式之一。中医到目前为止几乎还处于农妇的水平,只不过更能忽悠,给20种药物加上君臣佐使四性五味的调料而已。
然而,由于洋地黄直接从植物中取材,杂质多、剂量难以确定,因而实践中出现剂量过大导致心脏病人死亡并不少见,严重影响了这种药物的推广。约100年后的1874年,德国药物学家施秘迪勃格(Oswaldd Schmiedebrg)终于从植物洋地黄中提纯了有效的强心成份——现代临床上运用的强心甙。这一提纯的化学行为是药物学史上的里程碑,它使得药物疗效更好,副作用更小,剂量更容易控制,药理机制更方便研究。相关的药理学、病理生理学、临床医学的研究与时俱进,博大精深。洋地黄对于心衰、室上性心律失常、房颤等心脏疾患疗效确凿,没有人怀疑。洋地黄从此稳稳当当坐上心衰治疗的头把交椅,200年不衰,其地位任何一种十倍悠久的中药都不能取代。
(分子水平的洋地黄)
(洋地黄中毒的心电图表现)
然而,医学发展到了循证医学时代,历史再悠久,基础研究再深刻的药物,都必须接受重新评价,重新评价的结果每每让有崇古癖的人无法接受。著名的默克诊疗手册已出版17版,回顾第一版,医学家发现异常多的治疗对大多数疾病作用实际上很小甚至根本没用。例如,75种白喉治疗及96种淋病治疗竟然无一有效。Harold J.Morowitz博士评论道:“对某病了解得越少,治疗方法就越多”。这句话对《本草纲目》再合适不过,对每一种病症,本草里都有丰富得惊人古怪得要命的治疗方法。若以循证医学的严苛方式进行检验的话,即使11000多种药方的有效率为零,我也丝毫不感到奇怪。实际上,到目前为止,也确实没有哪一个方子能通过这样的检验。
(现代的临床研究)
经过现代医学的重新评价,洋地黄彻底走下神坛,让位于ACE抑制剂和β阻滞剂(在洋地黄时代,这个药恰恰是被排挤的)。幸而地高辛成为惟一被FDA确认能有效的治疗慢性心衰,为洋地黄家族保留了最后一点尊严。现代观点认为,洋地黄类药尽管能改善症状和心功能,却增加了死亡率,地高辛是其中惟一的长期治疗不增加病死率的药物。地高辛得到这样的承认不是任何个人的经验或实验室的研究使然,它来自疗效评价的金标准,即大样本随机对照双盲临床试验。1997年发表了DIG(Digitalis Investigation Group tria1)试验结果,这项纳入了6801例患者的以病死率作为主要终点(次要终点是观察地高辛是否降低因心力衰竭恶化的住院率)的长期临床试验中,在标准治疗(ACE抑制剂和利尿剂)的基础上随机分为安慰剂组和地高辛组,治疗28~58个月,结果显示,地高辛对总病死率的影响为中性,因心力衰竭恶化而死亡的危险性在地高辛组有降低趋势(因其他原因导致的死亡数轻度增加,因而该作用被抵消)。但地高辛降低28%的因心力衰竭住院的危险性,进一步的分析表明,高危患者的危险性降低更明显。与传统观念相反,地高辛应用安全、耐受性良好。不良反应主要见于大剂量应用时,但治疗心力衰竭并不需要大剂量。其他家族成员的被否定也是因为同样性质的临床试验,这种试验并不问疗效的机理是什么,而是先确定一个“事实”:有效还是无效,有益还是有害。中药太需要这种认可了,玄学的理论无法经实验证明并不打紧,但你有这样非个案的非传说的可以被重复的排除干扰因素的无可争辩的“事实”吗?
洋地黄见证了从经验医学到循证医学的演变历史,但我相信洋地黄的故事不会结束,因为现代医学不是中医,它决不会停留在历史里!